。等待過後是謝思銘柔和的聲音。
那次沒有送別的離別以後,季惟依然很少打越洋電話,除非像今天這樣,忽然地想家,想某處根本不存在的歸屬。
仍舊是少不了的寒暄,思銘的關切總是帶著無所適從的緊張與敏感。季惟淡淡地說著一切都好,隨後故作無謂地問候父親。謝思銘說他的身體情況已經穩定,只是擔心將來老了會成為累贅,又許是不甘心,總想著用最後的那幾分餘力捲土重來。
季惟耐心地聽他訴說所有,他的擔憂、他的期許,有關西部農場的憧憬:“思銘,幫我最後一次,只此一次,結束以後我回來陪你割草放羊。”
說完,他笑了,底氣不足。說到底,他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有多少把握。
思銘沉默,想必是百感交集。
季惟小心翼翼:“如果食言,我甘心以死謝罪。”
空白的電波之後傳來思銘的輕笑:“也好,就等你回來陪我放羊。”
短短四十八小時,蔣聿覺得自己好像忽然蒼老了許多。程顥的每一步棋都走得紮實隱蔽,看不見最直接的損失,卻不露痕跡地透穿他的軟肋。徐輝似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幕後黑手,關鍵時候,永遠不會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犯險,更何況這是一個再分明不過的賭局,他不過是個看客。
逆境所困的時候,最好的奢望不是有人雪中送炭,而是沒有人落井下石。身經百戰,蔣聿深諳其中的道理。
正午,陽光正好,一路暢通,蔣聿卻把車開得緩慢。
混沌而忙碌地在密閉的鋼筋匣子裡待了整整一個上午,蔣聿有種被抽空的疲憊感,沒有心情,不在狀態,甚至沒有胃口。以為出來透透氣至少會好一些,煩惱與困頓卻照舊懸在心口。繞著主城開了一圈再一圈,直到翻騰的胃酸開始向他發出警告。蔣聿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還有一家曾幾何時來過的火鍋店。
好像在一瞬間就回想起許久以前的那一幕,季惟帶自己來這夜宵,他酣暢淋漓地吃,他打包了兩碗皮蛋瘦肉粥,記憶裡的每一處細節都像一幀幀的畫面在眼前一一閃過,然而蔣聿卻已經回想不起究竟是從哪一刻起,他開始沉迷於與季惟的相處之中。
又一次走進這家店,擺設與裝飾一切如故,招牌卻已經易了主。蔣聿還是要了一碗粥帶走,只是不知口味是否也已經變了。出來的時候,他頂著陽光眩暈地站了一會兒,深呼吸以後被一旁花店門口的人影所絆住。
蔣聿認出了齊野,那個經由季惟引見,在飛機上同自己相鄰而坐的男人。
他正與老闆攀談,認真地挑選著花,偶然間抬頭,才看見了蔣聿,溫和地一笑。
蔣聿猶豫了一下,原本只想默默地離開,照面以後終究是免不了禮貌的寒暄:“來買花?”
“送人。”齊野接過了話茬,花已經紮好,遞了過來。蔣聿意外地看著突然捧過花束的漂亮男孩。
齊野似乎看出了他目光裡的疑惑,從容地解釋:“這是季惟的朋友,我們約好了來買束花,去看季惟。”
莫寞端詳著眼前的花,淡淡地笑起來:“不知道這樣季惟會不會喜歡,我說那個房子太悶了,他卻不以為然。”
那樣子讓蔣聿為之一怔,毫無理由地想起了季惟。
“只要說你買的,他一定會喜歡。”
“付錢的人可是你。”
“那他一定很為難。”
蔣聿聽著他們之間默契的對話,忽然情不自禁地打斷:“他就住在附近?”
齊野愣了愣:“他最近身體,恐怕不會願意見外人。”
答非所問,蔣聿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卻多少有些難堪與失落,盯著花半晌才喃喃自語:“也許綠色盆景會更好一些,他對花粉有那麼點過敏。
“是麼?那就再買一盆吊蘭,有備無患。”
齊野禮貌地衝他示意告別,帶著莫寞匆匆離開。
蔣聿回到車上,粥已經變涼。
天漸漸黑下來,季惟舒適地躺在沙發裡,看著齊野將幾盆綠色植物擺上茶几,又悉心地照料一番。空氣裡飄來的是陣陣的食物香氣,季惟朝廚房望了一眼,愉快地笑起來:“齊野,往後你到我家,是不是都準備帶著莫寞?”
“是他非要來,我總不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齊野在他對面坐下,喝一口茶,鄭重其事地看著季惟,好一會兒才續道,“你交給我的事,已經辦妥。”
季惟正興之所致地擺弄盆景,聽罷淡淡一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