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一般,霧氣漸漸飄遠了,秦斜川的身影也隨之而去,漸成渺然。
寧惜酒在輪椅裡坐了許久許久。天起了涼風,粘著雨絲,一起小心翼翼地拂在他面上。他伸出手指擦了擦,末了,他幽幽嘆了一聲,那一聲輕嘆和著寒風細雨飄出老遠,輾轉於天地之間,輪迴不息。
(六)
蘭家定下第三日出殯。訊息剛一放出,次日立即有不少賓客前來弔唁。晌午時分蘭家大門外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是個俊美的白衣道士,眼角眉梢透著股陰鬱。道士說他是專程來找談懷虛的,不等看門的人去稟告便衝了進去。
靈堂正中敞口的闊大紅木棺材裡並排躺著嘉靖侯夫婦的屍首,側邊角跪著蘭家兄弟,正向前來上香弔唁的賓客回禮。談懷虛從裡間出來,剛要同蘭秋霽說話,忽聽見外面一陣喧譁,旋即一個白色人影一閃到了面前。談懷虛一看,面上不由露出驚喜之色,脫口道:“秋道長,你怎麼來了這裡?”
道士冷睨了他一眼,陰惻惻道:“還能為何?——自然是來找你報仇的。”
“……不知懷虛哪裡得罪了道長?”談懷虛靜靜問道。道士名叫秋達心,去年冬天他客居藏花閣時,恰好揚州玉扇門何家來替二小姐向談懷虛提親,不知怎麼衝撞了秋達心。他竟然暗地裡對何家上百口人下了毒,直到何家按照他的意願撤回了提親的意思才給他們解了毒。談懷虛得悉後忍不住對他說了幾句重話,秋達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再無訊息。這還是過後兩人首次重逢。
道士細長的眼角往上一吊,咬牙切齒道:“你那般汙辱我,還說沒有得罪我?”
汙辱?幾個跪在地上燒紙的賓客不由抬頭朝兩人看過來,心裡忍不住猜測談懷虛到底怎生汙辱了這個道士。談懷虛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抱了抱拳道:“這裡說話對已故者太過不敬,請道長裡間一敘。”
道士冷冷瞟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似有懇求之色,終於悶哼一聲,率先進了裡間。
談懷虛鬆了口氣,連忙跟了進去,之後又抱拳向他道:“當日懷虛剛獲悉蝶兒姑娘瞎了雙目,心中惶急,說話時也沒了分寸,還請道長諒解……”
道士打斷他道:“不過是瞎了眼,又不是死人,有什麼大不了的!哼!你竟然為了如此小事說我是非不分,心狠手辣,必遭報應——我秋達心豈能容著人如此羞辱!故此我回道觀苦練了數月武功,為的就是與你光明正大決鬥一場!”
談懷虛見他如此草菅人命,且理直氣壯不知悔改,也有些動了怒,冷冷道:“懷虛雖承認之前說話的確過重,可蝶兒姑娘與你無怨無仇,你全憑自己喜惡就害她瞎了眼——這又怎能算是小事?”
道士見他態度冷淡,心中有氣,森森然道:“好,好,既然如此我們今日便決個你死我活來。”
站在門外偷聽多時的蘭秋霽一聽房內兩人立即便要劍拔弩張,急忙走了進來。他露出一個微笑,向談懷虛道:“表弟有朋友來尋麼?”又向道士秋達心抱了抱拳,道:“在下蘭秋霽,敢問道長仙號?……這裡正是寒舍,道長既然來了,就多留幾日。只是家父剛剛仙去,如今正在喪期,若有怠慢之處還請道長見諒。”
秋達心見一身白色孝服的蘭秋霽俊雅高貴,又與談懷虛似乎頗為熟識,心裡頓時覺得不悅。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我的名字你也配知道麼?”他心中飛快思索了片刻,之後瞄了談懷虛一眼,高傲地揚了揚下巴道:“既然你有事在身,我也不想趁人之危。我如今住在平安客棧,過幾日再找你清算舊帳。”說完昂起了頭,踏步施施然走出了裡間。
看了看他的背影,談懷虛不覺在心底暗歎了一聲。他與秋達心朝夕相處幾乎有半年之久,可是對方行事實在太過隨心所欲,他實在無法瞭解其心中所思。
見蘭秋霽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看著自己,他回過頭,有些歉疚地向蘭秋霽道:“他叫秋達心,天生就是這等自高自大的脾氣,無禮之處還請表哥莫要介懷。”
“無妨。”又問他:“之前進來時隱約聽見他說要與表弟決鬥,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談懷虛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仇恨,等過幾日他氣消了也就沒事了。”
兩人一起走到外面的靈堂,意外地看見秋達心正站在棺材邊沉思著。談懷虛心中一動,走過去問他原因。秋達心先是躊躇了一下,之後沒好氣地道:“看著玩不行麼?”說罷轉身疾步出了靈堂大門,旋即消失不見。
談懷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身影消失之地。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