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的琉璃瓦當下種著一大叢美人蕉,那般濃儼的深碧硃紅,似乎是藏著什麼幽晦的秘密,那個秘密被包裹住,一年復一年的風摧雨澆,一年復一年的輾轉反側,凝成了濃得化不開的朱與碧。
那慘碧中悽豔的紅總使翊炎眼前浮現出封雲山的馬蹄春盛開的景緻。
馬蹄春是一種極卑微的花,指甲蓋般大小的一朵鮮紅,像是女子指間的丹蔻,然而生命力極強,能從初春開到夏初,一朵接一朵,盛與衰不停歇地交替,結成一片熾烈得驚心動魄的絢麗。封雲山的後山,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一片火一般的紅,縱馬馳過,春光中便升起一層緋色的迷霧。
翊炎並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但記憶中這片火一般的紅總能刺得他心頭滴血。
他派人拔了那些美人蕉,但不到兩個時辰,又派人把拔走的美人蕉拿回來,重新種上。花匠盡心竭力搶救了三天,那些美人蕉終於還是枯死了。
花匠跪在翊炎面前戰慄的時候,翊炎發現自己並不怎麼難過。他平靜地揮手命花匠退下,派總管徐福拿來太後御賜的宮中佳釀〃碧菡春〃,坐在寢殿窗下的小几旁自斟自飲。採集未央宮玉液池中金箭荷上晨露釀成的〃碧菡春〃入口綿香,後勁卻足。飲到月上中天的時候,絞痛從骨頭、血液、五臟六腑裡一層層地逼上來,逼得翊炎捂著胸大口喘息。
原來不是不痛,而是痛得不知道痛了。要沈澱一下,那痛楚才能漫上來將人淹沒。
翊炎顫抖地抓著酒杯。
以前也明白,但總沒有這一刻明白:曾經在他眼前消失的人,也像這美人蕉一樣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後悔嗎?
明明曾經一遍遍催眠自己,不後悔,絕不後悔的呀。
原來,那不過是以另一種自欺欺人的方式提醒自己,永遠記住那份悔恨。
不能忘,放不下,於是成了心魔。
再後來,翊炎開始問自己,他和他,怎麼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那個人,是在他今生最恐怖絕望的雷雨夜裡抱著血泊中的他一遍遍發誓說〃翊炎,今後師哥保護你〃的人,那個人,是十二歲起就用稚嫩肩膀為他撐起一片天空的人,那個人,是單槍匹馬闖入掖庭禁地帶著他千里逃亡、躲避追殺的人,那個人,是不惜為他反叛師門自廢武功另立新教守護他的人,那個人,是春宵秋夜裡與他耳鬢廝磨低語淺笑的人,那個人。。。。。。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值得信賴,能夠依靠的人。
即使隔了這麼多年,他還記得十五歲那年他向那人表白時,那人驚訝得全身僵硬卻強作鎮定幫他整理衣帶、囑託他一路上小心照顧自己的樣子。他恨極惱極,撲上去吻住那人的唇。那人手足無措地推他,結結巴巴說師弟別鬧了,別鬧了。可他偏要鬧他,那人居然也默默承受了。
那個人包容了他所有的任性。也只有在那個人身邊,他才能安心。
那麼深刻的牽繫,怎麼會決裂到後來這樣的地步呢?
他一定是昏了頭,不然怎麼會忘了那人雖然溫柔,卻其實是相當驕傲的一個人。他怎麼會逼那人服下拘魂丹囚禁在王府牢中?
當他滿腔怨憤地去羞辱那人,誓要折斷那人的驕傲固執時,卻只看到遺落在地上的一雙血淋淋的斷掌。
從此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遺落在地的手掌不是蘇卓泠的,留在那裡只是為了傷他的心。這不是蘇卓泠的行事風格──蘇卓泠有自己的堅持,但不有意傷害他也是蘇卓泠的種種堅持之一。精鋼鐵鎖被斬開,切口整齊,顯然是被絕世利器斬斷,蘇卓泠身上的佩劍卻早已被他收走,貼身藏好。毫無疑問是有人帶走了蘇卓泠。
會是誰呢?
比這個問題更困擾翊炎的是另一個問題:拘魂丹的解藥天下間只有一顆,唯一的一顆就在端王府中。
蘇卓泠。。。。。。還活著嗎?
蘇卓泠出事後的一個月是他平生最低谷的時期,暗殺、陷害、叛亂一件件接連而來。最狼狽的時候,蘇卓泠的弟弟蘇卓然率領青蓮教左右雙使和最強悍的殺手三十六星君趕到京師。那個和哥哥氣質完全相反的陰沈秀美的新任教主冷淡地說:〃卓然奉兄長之命接任教主之位。青蓮教是兄長為王爺而開創,此志不渝,我亦不改創教初衷。王爺但凡有何驅策,只管吩咐,青蓮教上下教眾便是王爺的左右臂膀。〃
蘇卓然很討厭他,他一直知道。蘇卓然一直認為他奪走了來自於兄長的愛,事實也的確如此。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給這個人的多了,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