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傳回四位郡王,四對眼眸裡藏不住的得意與謀算,雖明知擊垮楚云溪後他們四人也將戰個你死我活,但至少在此刻,他們仍是盟軍。
四王中不知是誰先開了口,用驕傲的口氣道:「要戰,就用全力滅了那個懦弱皇帝,諸位意見如何?」
密談的帳內,阿爾、寇克、單、模剌子及四位郡王紛紛頷首,當晚決定傾全郡之兵直髮東晴關──生死一戰。
* * *
帥帳內,楚云溪凝視立於帳內的地勢圖,感嘆。「時間……過得好快……」
帳簾不斷被人揭起後又落下,先前收到傳喚的幾人避開軍中潛藏的探子眼線步入帥帳。
燭光下,現出一張又一張熟悉的臉孔。
有正大光明隨軍而行的列丹毓和紀敏,也有暗裡潛行的列丹郡、長風,與一位自稱「花子君」的男子……
「沒想到,我們能有聯手的一天。」
楚云溪回首看向花子君,臉上的笑容透著關懷與……錯愕……
「你的臉?」
本是清秀的臉龐,一道猙獰的刀疤自眉骨橫越鼻樑一路劃至右頰。花子君聞言一曬,手指摸著臉上的疤痕微笑。「我自己劃的,這張臉……太多人記得……」
沒有道盡的話,存藏了太多太多不能說明的過往。
楚云溪心口一緊,跨步張臂將花子君重重抱在胸前,沒有言語。對這人的虧欠,他不知該如何啟口……不知道該對他的血親手足,說些什麼……
曾經,他們是對立的敵人。
太子與親王,註定他們只能是敵人。
他從沒盡過一個兄長該盡的責任,就連擁抱和關懷也未曾給予。若他曾真心陪伴過楚勤,他們疏離的關係是否能拉近些?若他曾牽著楚勤的手一起讀書習武,是不是能避免身分上的對立?若他曾關心過楚勤在文華院裡發生過的一切,知曉他曾動過的情、受傷的心,是否能活下嶺南匪寇被就地絞殺懸屍城門的命運?
是否……
能以兄長的關懷,撫平楚勤滿布荊棘的心?
『我從沒盡過兄長的責任,這一次,我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夠選擇他真心想要的生活。』
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對楚勤伸出了他的手。卻只能讓「楚勤」死去,活下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出身、沒有家人的「花子君」。
『謝謝你……哥哥……』
「謝謝你,大哥。」
花子君反手抱緊楚云溪的背,多年前相仿的話於此刻重疊。
橫越臉上的疤,猶如他的人生,以為窮水盡山唯死而已,卻轉路回峰擁有新生。
這些年來他隨著列丹齊,成為列家背地裡職司刺探訊息和追躡敵方潛兵的一員。他已不再是滿懷怨恨與妒忌,手段殘忍的王爺,現在的他,終於能活得自在,也終於能用雙手還償他曾經鑄下的罪孽。
踏入民間,才知道百姓活得苦、才看清原來低賤的白丁,也是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人」。曾經一聲命令一個皺眉,就能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沒了性命,沒有身分的人在他眼裡,就是一隻只任他捏死踩踏的蟲子。而這些人,本都該有活下去的權利。
他們,不是噁心的蟲子,是人。
卻因為世道無情,活得比蟲子還更卑微。
看得多了,愧疚在心底積累盤繞,糾結得讓他崩潰、鞭笞得讓他無顏再活下去。
橫抹頸間的大刀被情人憤怒奪下,熱辣辣的巴掌猶如暴雨毫不留情地扇在兩頰。列丹齊冷著臉,從兩人離開京城後第一次對著他厲聲斥責。
『要死,就先把你欠下的罪孽還清了再死。楚勤殺過多少人,花子君便得救多少人回來。』
最後,大刀仍舊落下,非是能奪性命的頸間,是奪走最後一份屬於「楚勤」的東西──他的相貌。
「大哥。」推開楚云溪的擁抱,唇畔揚起堅定的微笑。「這一仗,讓弟幫你。」
緊緊地,握住了花子君的手。
雖不再擁有同一個姓氏,卻第一次深深體會,兩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花子君從背上解下空心竹筒,旋開頂端木塞,倒出捲成軸狀的牛皮,接著將帥帳內的大桌拉至中央。一張又一張的牛皮在桌面鋪開,有東晴關附近精緻準確的地形、有夷東四郡各地的詳圖、有四郡王駐紮軍隊的位置及數量的記載,連最近將被招來支援計程車兵數量路線,甚至四郡王乃至領將者的容貌……全都詳細記載在這一張張的牛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