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恤,你丟下圍城不管,卻來這裡做甚?”
木亭中步下一人,皓首銀髯,並不是如仙般人品,乍一看,不過就是個普通的老先生,帶著一臉和藹的笑,只是那步履間絲毫不見老態。
“師傅怎的倒來問我?”無恤大步上前,行了禮,隨後口氣就隨便起來。
“本以為你也學會了為師的怠惰本事,回家鄉耕田去,卻不想又見你攪和入紛爭之中。”老人捻鬚嘆息。
“師傅……”無恤知道師傅的關懷心意,十分感念,少頃,卻回過神來,故做埋怨:“您老人家怎麼食言而肥,又放了尚仙去?不是說要多錯磨他一陣麼,如今他帶兵犯我行越,可是您老人家嫌如今成周天下不熱鬧,想瞧我與他生死鬥陣的好戲?”
老人笑笑,混不在意徒兒的衝犯言辭:“原來無恤是興師問罪而來,唉呀呀,卻是為師想錯……以為徒弟顧念老頭兒沒幾年可活,特地多來瞧瞧。”
無恤也不示弱,直截了當道:“弟子確實是想念師傅了,不過更只想問明白,除了雲塔,師傅教了尚仙其他機關訊息否?”
老人道:“……傾囊而授,老頭兒的底交給他啦!”
“師傅你!——你這便是偏心。”
“說老頭兒偏心?那好,〈工事密要〉的抄本你也白拿了去,一人一本,便不是偏心罷?那孩子教什麼會什麼,老頭兒教得高興,自然就收不住手——哪像賈人家的調皮臭小子,教他讀書比教頭牛兒聽琴還累,抱怨卻多。”
“師傅……只是怕尚仙恃才傲物,不知進退,弄到後來,我亦要與他為仇,傷了同門和氣。這也是大違師傅本意的罷?”
老人捻鬚微笑:“尚仙這孩子不壞,就是驕傲些,時日長了便好,你這做兄長的要多擔待。”
趙無恤知道老師素來性情,他待弟子甚好,卻有樁毛病——越是年幼的弟子越加回護,同門中年紀少些的大大佔便宜。
想當初無恤年幼之時,也曾仗師傅偏袒,讓師兄們吃過虧,就無法抱怨什麼了,只好苦笑。
“他如今正攻打行越城關,而行越國內有亂,叫弟子兩面難顧,實在不能不求些助援……師傅必知道,弟子真正的來意。”
老人和煦的眼中精光一閃:“吾不插手世事,袖手做旁觀,無恤難道你忘了?”
趙無恤忙拱手行禮:“弟子不敢求老師什麼!只是弟子嘴拙口笨,不盛舌辯,因此求老師給我一名說客。”
老人沉吟半晌,問道:“雲楚退兵了,你又待如何?回朝平亂後,你又待如何?“
趙無恤道:“弟子有樁心事,不能輕易了結,無恤命不好,不能如老師這樣逍遙,陷在廟堂恩怨之中,恐怕要等上天憐顧,方可得脫。”
老人搖頭:“罷了罷了,我一個個教出所為何來?叫你們一個個入這殺戮場裡翻騰……你不可如你那幾位師兄……下場都不甚好……”他愛憐的看看自己年輕的弟子,怎會不知道這一群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的想法呢?他們本就註定揮灑超人的能為,或要建功立業,或為名留書簡,即使明知如履薄冰如踐危崖一般命運,也不會安於恬淡。
想到這裡,他轉面看向侍立在側的秦光淑——那童子十分專注的傾聽,且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這小小孩兒也是一個……他等得心焦呢。
於是,他道:“子恭,你過來。”
童子微覺驚訝,走到師傅跟前。
老人拍拍孩子單薄的肩膀,對趙無恤道:“這孩子是老頭兒關門弟子,你看他長得一身好骨,卻硬是不肯練武,說什麼‘此乃殺人技藝君子不可用’……老頭兒與他辯了三日三夜,也沒有改變他心意。什麼都還沒學,就嘴皮子利索,你看可用得?”
趙無恤見老師選的是他,微微猶豫,這童子看來也不過12,3歲年紀,說不定實際只有更幼,如何做說客?
“你可願意啊,光淑?”老人問。
那童子面現喜色,躍躍欲試,拜道:“光淑願去!師傅,將軍請放心,光淑既為說客,定不辱使命。”
不知怎的,這童子稚氣的面孔上,竟能看到幾分成年人才有的神色,而一雙重瞳中的神采,清流徐風一般,雖然意氣飛揚,卻十分叫人心生好感。
無恤心想,果真是師傅眼光獨到,此子真是個奇人也未可知,不由點了點頭,問:“子恭如何能說得雲楚退兵?”
光淑直接道:“我去東齊。”說罷微有點靦腆,住口含笑。
趙無恤聽他這句,暗舒一口氣,面上也有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