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蘇允鬆開手後退幾步,看著少年慢慢睜開眼來,輕聲問道。
亓珃展眸,一眼便看見那男子近在咫尺。
他站著,他坐著,因而他略躬身卻仍是俯視望來,目中俱是關切之意。
“看清了!”
自早朝時突然眼前漆黑,他的驚恐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終於能重獲清晰與光明的這一瞬間,竟抑制不了那種失而復得的欣喜,開懷展眉。
亓珃的笑顏一如既往,明媚柔亮,豔華傾世,絕色逼人。
蘇允不由得便垂下眼來,心中卻是嘆了一聲。
方才還氣得那樣,現在卻又如此歡喜,這在人前難得露出的孩子氣,蘇允卻是見得慣了,並不是覺得有多意外,而只是因為久違了,不禁便心生感慨。
“好了,你下去吧。”
不過片刻而已,淡然微涼的語聲再次響起。蘇允不用去望,也知道那個可畏而不可近的少年王者又已回來了。
再向後退出數步,蘇允跪倒於地。
“微臣療治不利,令君上煩惱,罪無可恕,請君上責罰。”
154 溫柔
罪無可恕,請旨責罰?
亓珃俯視案前這個叩首於地的男子,臉上已是一片冷意,心中亦是冷笑。
他明知道自己不會降罪於他,這麼做無非是為了他那所謂的同僚道義。
揚一揚下巴,連芳會意躬身,亓珃吩咐:“傳旨,馮乙死罪可免,停俸半年,免太醫院使一職,貶為二品醫官,仍留院中供職。”
“是。”連芳答應一聲,轉身自去傳下君令。
“謝主隆恩!”蘇允聽完這道旨意,直了直身,再恭恭敬敬的拜首而下,語聲中確有不勝感激之意。
還真是愈發的客氣了。
亓珃更是冷哼。照著原先,該是心裡已把他這“昏君”罵上千萬遍,即便有了這道寬免恩旨也只道是理應如此罷了。
“退下吧。”
亓珃拿起案上已堆積如山,尚未來得及批閱的奏摺,心中莫名的就是厭煩,揮手向外,口氣已頗為不耐。
“是,臣告退。”
雖聽他如此說著,亓珃垂了頭皺眉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餘光卻瞥的見那男子竟未曾挪動腳步一分。
“還有事?”蹙眉冷眼掃過去。
蘇允見他看來,忙躬身:“臣無他事。只是想提醒君上,血氣鬱結不能視物之症需時療養,著急不得,這幾日,最好以不費神用眼為佳。”
亓珃愣了一下。
難怪,他剛剛看了幾行字,便又覺得視線昏暗,不似過去清明,原來如此。
想了一想,不由眉間蹙痕愈深,用力的一丟手,將那份兵部提交上來的軍需後備摺子狠狠慣在地上。
“偏偏是這個時候!”
突然的發作令已重新回來聽命伺候的連芳臉上變了顏色,蘇允亦覺詫異,轉念一想卻又完全明白了。
李非凡領軍出發在即,不知有多少陣前派遣後勤調配的瑣事需要處理,而餘風等密令在外,更是不斷會有密摺傳遞訊息。邏忻幾萬大軍已兵臨國門之下,這一切籌劃安排哪一樣都少不了這一雙眼睛。
蘇允走去拾起地上奏摺。
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他今早如此震怒的原因。
以他的聰明,怎麼會猜不到雙目出事的根源,然而即便是曉得馮乙所言不虛,仍是因為著急而氣惱,因為氣惱而殺人。
這般草菅人命的作為,倒是慣常的了,當真是任性妄為得可以。
白玉延說得一點兒都不錯,“他啊,說到底也還是個孩子,那些逞強爭勝的事,再如何身賦異稟英姿天縱也免不了。”
但因為高居萬人之上,操縱眾生生死,便可以如此為所欲為的胡鬧麼?
蘇允不禁這樣問自己。
奇怪的,今日此時,知道這事情原委,理所應當應覺痛恨和鄙夷的,卻偏偏的完全氣不起來,反而……
他無法騙自己,是真的,這個時候,看著咫尺之遙外,高高在上,面露攝人怒容的少年君王,他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被微微觸動了,那種淺痛與柔軟,從未有過的莫名情愫在這一瞬間充斥胸臆。
不自覺的,雙唇的弧線柔和開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而御座上的他皺眉垂首更哪裡看得到——這一個不期而遇的微笑何等溫柔寵溺。
很自然的,他走到他的身側,將摺好的奏報放在他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