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午後日照太烈,刺得我眼微微發痛,不由得眯起眼,令目中的身影模糊起來。
那是方晨,他倚在一株梧桐樹下微仰起頭打量著樹梢上的繁花,看得入神,未曾發覺我們三人的存在。
白色的梧桐花瓣被風打著卷送來我的腳邊,更是蹭上我的衣襟和髮梢。方晨的視線轉了過來,看見我們倒也不訝異,神色平靜自如。
我想許久之後我定是又會將這村子所在忘得乾乾淨淨,只是村口的這株梧桐,大概可以記上好久。
方晨對著我淺淺笑了笑,緩聲道:“不知為何,我就是曉得你會來。所以忍不住在這裡等你。”
四目相對,昨日那種熟悉感更甚。這種感覺極其奇妙,分明是在腦海中搜羅不出來的身影,可是他的眼神卻似一雙無形的手,牢牢扼住我的咽喉。
此番我卻比之昨日更加確信,我一定見過他,許是很久以前,也許那時他不是這個樣貌,也不會是這個名姓,但我敢肯定,我曾與他相識。
突然,木府比之前大了好幾倍的“嘖嘖”聲即刻從我身後飄來。只見他兩眼眯著賊笑起來,我就知道他不會說出什麼好話。
“那是那是,兄臺可真是慧眼識人,誰不知道我們家錦裡最是有情有義之輩,自是會為兄臺赴湯蹈火而來。”
本來方晨那一番話說得我低眉垂眼,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心中暗自懊惱自己五百年練就的定力被這樣一介凡人毀於一旦之時,木府插進來的戲虐話語立刻將我些許冒泡的羞惱澆了個蕩然無存。
我在心裡已經用大耳光子把木府抽得眼冒金星。
幸而方晨聽過後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只是看著我,而後雙膝著地,朝我磕了個響頭。
照理說這一跪一磕頭我應當欣然接受,畢竟我是神仙,而他一介凡人,向我拜祭都是很正常的事。可這麼多年,我心底並沒有真正把自己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更是不可能視凡人為螻蟻。
我連忙扶他起身,責怪他何必行此大禮。只聽他輕聲說道:“不管公子是否能救家母,公子這份心意,方晨定當銘記。”
這番話令我微有赧顏,其實一開始便是我騙他,只是如今若不繼續騙下去就下不來臺面,只得回顧了一番先前自己編撰的劇本,胡扯起來:“哪裡哪裡,分明是方公子於在下的恩情大過於天,在下承諾過定當相報,今次不過是履行承諾,方公子不必如此。”
我又替木府和泫澤編了身份介紹給他相識,他三人寒暄了番,我一直死盯著木府,生怕他又說出什麼出格的話,幸好他什麼也沒說,我心一落地,便要方晨帶我們去他家。
路上木府悄悄拉我衣袖,一臉不滿地低語道:“憑什麼我是你家院衛?”
我給他和泫澤編的身份,一個是家中院衛護我出行,一個是小廝照顧我起居。我有些失笑,不過是我隨口胡謅,木府他也認真,於是我問他:“那你應該是什麼?”
他一臉嚴肅:“你爹。”
我轉頭走到方晨身側,打算接下來再也不理他了。
進了方晨家,我們直奔他家母的床頭,他娘仍舊神智不清,偶爾細細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喊著疼。方晨小心翼翼地扶他娘起來,喂她喝了幾口水。我讓他和泫澤先出去,說我這位院衛武師也懂醫理,讓他瞧瞧該如何用藥。
方晨記得我之前跟他說那藥是祖傳秘方,估計以為我是在忌憚這個,什麼也沒說就退了出去,泫澤在我的眼神示意下也出去了。
其實我知道木府有話想同我說,才把他們支出去。他們一走,木府瞧了瞧門外,轉過頭來問我:“靜北,你當真要救這凡人?”
木府自然算得出這凡人氣數將盡,我感到他並不贊同我這麼做,儘管如此,仍是從腰間束帶裡取出那枚小瓷盒,拿出丹藥,掰成兩瓣。又扶起方晨他娘,作勢就要將那半顆丹藥送入她嘴中。
木府拽住我的手,停在那不動,神色複雜地看我:“靜北真君,你當真要為這凡人續命?”
他又問了我一遍,我抿著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又道:“雖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即便被查出來,私改凡人命格,頂多降你仙級。只是我不懂,你向來不理世事,怎麼這回突然心血來潮?”
他不懂,怎能明白我也不懂。
我說,我不忍看到方晨難過,何況方晨日日如此虔心去那小破廟祭拜,我這個“山神”決定達成他的願望,也不為過吧。
木府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而後放開拽住我的手,氣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