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崎嶇的林間小道里越跑越快越奔越遠,耳中是鳥雀的啼鳴和無止盡的蟬嘶,追不上趕不及,只能看見那人紮在頭上的紅色抹額飄蕩在幽翠的枝椏間。
他追在後面喊,伯符!
□白馬焦躁的噴著響鼻,肩頸肌肉微微抖動抽搐,單手覆在馬頸上,汗溼一片,腳下落葉枯枝被踩得咯咯作響,那烏啼聲似乎更大了些,蓋住了周瑜的呼聲。
催馬,貼在馬腹上的小腿滿是溼冷,已不知那汗水是自己的,還是馬匹的。
追著那人的影子,他喊:
伯符!伯符!
孫策!
孫伯符?!
沒有回應。
遠處呼啦啦驚起一群飛鳥,凌亂的羽毛散落而下,伸手揮開一片飄在眼前的斷翎,然後在視線開闊的一瞬,瞧見張惶的鹿群穿梭而過,修長矯健的身姿跳躍奔逃,沒有鹿鳴,只有四蹄踏斷枯枝的碎裂聲。
他看見末尾的那頭雄鹿,高挑而健美,黑漆漆的眸子對上了他的眼睛,奔越的瞬間,突然被一隻鋒利的爪子鉗住了腰,那鹿吃痛的轉身,卻被另一隻巨爪撕裂了胸腹,鮮血飛濺上那身後猛獸光澤的皮毛,一片妖嬈猙獰。
鹿鳴呦呦,音調嘶啞。
那捕鹿的猛虎已經收了利爪,蹲坐在一旁舔舐沾了血的前爪,琥珀色的眼睛卻看向了馬上的周瑜。
周瑜在馬上看著它,看它晶亮的眸子似有戲弄之色,偏又深沉悲憫的放佛經歷了幾世輪迴,周瑜還在看那老虎,它已經舔乾淨了利爪,抖抖毛,起身往周瑜走來。
一步一步不緊不慢,身後負傷的雄鹿掙扎著逃走,那虎卻也只動動耳朵,似乎毫不在意,只把眼睛盯住了周瑜,專注到瞧見彼此在對方眼裡的倒影。
周瑜聽見有個聲音在叫他的名字。
公瑾?!
公瑾公瑾!!
周瑜覺得這應該是夢,只是深深陷進那隻猛虎的眸子裡無法自拔,他突然很想開口叫出一人的名字,張了張嘴,卻是啞啞的無聲。
突然而至的巨大悲慼幾乎壓垮了心神,耳邊又傳來一聲聲呼喚。
公瑾公瑾!
閉眼,再睜開。
熟悉的行營大帳,只一盞油燈燃在榻側,孫權坐在一旁,面帶憂色,下意識的喚了聲:“是仲謀啊。”
他此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愣,孫權想到方才夢裡周瑜呼喊的名字,一時間五味雜陳,猶在發愣時那邊周瑜已經改口又叫了一聲主公。
周瑜已經擁被而起,漂亮的鎖骨在散落的衣襟裡若隱若現,孫權看著他:“公瑾如我兄長,此刻沒有外人公瑾不必如此拘禮,叫仲謀就好。”
周瑜眼裡還有未睡醒的迷茫,嘴裡卻道:“主公怎麼在這?”
“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好不容易從紛亂的侯府出來,心中有事睡不著,哪知道在周瑜帳外聽見那人夢囈,說不上什麼情緒的走進來,卻見那人又似數月前同榻時被夢魘住,額上溼涼的全是冷汗。
費心的把他叫醒,結果四目相對反而不知道再說些什麼,眼神有意無意間避開了周瑜散開的領口,瞧著那搖曳的燭火道:“公瑾陪我去走走吧。”
他眼見周瑜起身穿衣,月白的外袍裹在身上,秋夜涼風越發襯得那人一身清冷,忍不住脫口出:“公瑾瘦了。”
那人繫好衣帶又取了佩劍掛上,仔仔細細的看著孫權,半晌眼底閃過一絲憐惜暖意:“主公也清減不少。”
孫權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臉,抬頭卻瞧見那人已經挑開簾子走出帳外,忙跟上了,跟他並肩而行。
行營駐紮在林外的一條小溪邊,孫權不願驚動他人,只扯著周瑜往營外走,身後跟來的侍從也被他揮揮手止住了,夜色已深,他倆走至那條溪邊,身後大營裡照明用的火盆顯得若隱若現,周瑜的手溫暖而乾燥,孫權握在手中感受著那指骨的形狀,然後在周瑜開口之前不露痕跡的鬆開,籠在袖中去看那溪中倒映的月色。
水聲淙淙,遠處林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半彎月亮倒映在水中,影影綽綽的搖曳著。
山間空氣清晰,夾著幾絲不知何處飄來的清甜桂花香,周瑜似乎在想事情,冷不丁聽到孫權問了一句:“公瑾方才夢到兄長了吧。”
如果那追不上的影子也算是夢到,那便是夢到了吧,周瑜看著孫權,只幽幽承認:“是。”
轉身相對,不知何時那總是跟著身後的少年已經隱隱比自己還要高出些許,淺色的眸子盛了月色盈盈的似乎帶著水光:“兄長狠心,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