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活著,最忌諱的,是傷心。比孤獨和後悔更可怕。
此刻,阿十眯著眼睛從縫隙中,堪堪看見太陽西沉。入夜了。
(三十八)
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魏秋池看了他一
眼,眯著眼睛道:“傅紅雪,你很奇怪。”
傅紅雪疑惑地望著他。
魏秋池道:“你不敬鬼神,也不信命,卻從來不反抗。”
傅紅雪的眼神投到地面,那裡溼漉漉的,是斧鑿的痕跡。“如果不這樣,我早瘋了。”
“那麼開始吧。”
“開始什麼?”傅紅雪的問題在石壁上撞了幾個來回,才空蕩蕩地迴響開來。
魏秋池不覺得自己能讓刀靈任自己擺佈,可是傅紅雪在這裡,他心裡多少有一點底。而這個人質,此刻依舊什麼都不知道。
滴滴答答的水聲。冰開始化了。
魏秋池讓傅紅雪把翠濃從冰棺裡抱出來,走入一個長長的幽深的甬道,那邊也有輕微的水聲,聽得傅紅雪心頭一顫。
“你把翠濃放上最高的那個座位上,她就可以重生。”魏秋池並沒有跟隨著進去,只是遙遙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像是怕驚擾了什麼。第一眼就能看見喜歡的人,翠濃,這樣你會開心嗎?
一種莫名的悵然,像春天的種子,在潮溼寒冷的泥土裡,靜靜地騷動著,等待有一天砰然破土而出。
“是誰?”傅紅雪低聲道。
滿地都是半乾的鮮血,它們流向黑暗的不知名的角落,□的岩石染成了黑褐色,死亡的氣息揮之不去。
天窗開在高處,夜風吹過,會發出嗚嗚的鳴叫聲。夜更深了,好在有茫茫的星光,靜靜地灑下來。
他靜靜地走進來,和秋草一樣的靜。他望向高處,有一個人,端坐在高高的坍圮的石座上,臉上是說不清的威嚴和聖潔,光在他的臉上好像要凝聚一樣。他闔著眼,被一條條從天而降的鎖鏈從中間刺穿,流淌出來的血液那麼紅那麼紅,就像經歷了千萬年,還在泊泊地蔓延著。
傅紅雪懷裡的翠濃,寒得他骨節都在顫抖。
他站在那裡,靜止的,帶有遙望的姿態,像是整個宇宙,都願意為了這樣一個遙望停下來。
他突然被一種巨大的悲傷席捲而過,像是風在吹,雲在流動變幻,天邊浩大的落日,超出了人本身,那樣的悲傷。
魏秋池道:“你還等著什麼,他的血,能活死人,肉白骨。他的血就要流乾了,你把翠濃放上去,翠濃就能從此新生。”他乾癟的聲音從石牆裡傳來。
多少紅顏凋零,多少英雄含恨,生死一瞬,在一彈指之間。超越生死的東西,總是讓人又嫉妒,又害怕。
來自人的惡意。
傅紅雪說:“不。”
他把翠濃放下,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光影晃動。
他死了嗎?他是誰?為什麼我看到他,會覺得心酸?
他半蹲下來,仰頭,緩慢地伸出手,去撫對
方的臉,觸感溫暖,讓人心安。那人輕輕睜開眼睛,是紅晶石一樣深邃明澈的顏色,脈脈流動著。
他和他對視。漫長恆久的對視。
像是突然有東西扎進了心肺,摔成千百萬片碎瓷器揉了進去,每一片,都刺痛難當。
“不要為了我哭。”
他霎時驚醒,才發覺自己臉上已經沾滿了眼淚,他以為他不會哭。可是此刻他竟然控制不住,他咬著下唇,被塞在喉嚨和鼻腔裡的悲傷急切地需要一個出口。
阿十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那裡也溼漉漉的,睫毛顫動著像不安的蝴蝶。嘴唇擦過鬢角,“傅紅雪,不要為了我哭。”
他安慰道:“你看到的都是幻覺。”他的語調像是夢囈,“相信我,這只是一個幻覺。一場夢。”
傅紅雪喃喃道,他的聲音也帶著眼淚苦澀的味道。“你是誰?為什麼見到你,我會哭?”
阿十沉吟了一會,才道:“因為你喜歡我,所以你才哭。”
喜歡是一個多麼明亮的詞語啊,可是人們通常都為它付出眼淚。是不是所有美好的東西,都需要用一顆心去殉葬?
(三十九)
魏秋池沒有輕舉妄動,他雖存有同歸於盡之心,此刻卻不止他在場,還有他最大的軟肋——翠濃。
就算她此刻閉著眼睛,沒有知覺,他也不希望在她面前,露出陰暗醜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