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痛,如今長子又不知下落,重傷之後更加熬不過,回京次日,便即撒手長逝。
他臨終之時子侄圍在身邊,宮中所派特使,以及朝中林鳳致、葉德明等重臣也聞訊趕來探視,劉秉忠一直到死都保持神志清明,滿口的血沫自唇邊止不住的溢位,沾得花白鬍子上班駁一片,卻始終勉力在笑:“諸位努力……從此……劉秉忠索性做了忠臣良將!”
這句遺言並非義烈,竟是無奈——“索性做了忠臣良將!”原來,人間有很多事,其實也只是一個“索性”二字。
劉秉忠不顧一切的親自去打通天津衛之路,自然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天津衛乃劉氏祖業,無法捨棄;另外一部分原因,卻未必不是因為輿論——因為既然不能野心叛亂,仍坐著功勳之臣的位置,那麼,也必須擔負起相應的責任,要對得起自己的勳位和名譽。
不見得高風亮節,不見得義薄雲天,不見得竭誠盡忠——可是,哪怕是難免有過私慾,謀過私利,身在其位,也不得不做與其相應的事體。因為公論在議著,公眾在看著,自己,也在恪守著做人的原則。
劉秉忠之死使得京營盡皆舉哀,連殷螭也出於親戚之誼在軍中掛了孝。而葬禮上的“點主”儀式,按習俗要請高身份的人主持,原本殷螭的親王身份在京中算得最高,但到底是親戚關係,只能請了官銜僅次於劉秉忠的外人林鳳致來行。硃筆在神主牌上重重點下“主”字的一點之時,林鳳致竟有個恍惚的想法——劉楝遺書上那個缺筆的“忠”字,到如今畢竟補全了。
可是,又是怎樣的代價,怎樣的一個“索性”!
因為劉太師生前已位極人臣,所以朝廷封贈,便又追加了一個“鎮國公”的封爵——本朝原有制度,非同姓不封王,異姓臣子也須得軍功極大才能封公爵之位,開國以來只封過六個國公,還因為太祖太宗忌憚功臣的緣故,陸續削了爵,此後“生不封公,死可加贈”成為國朝不成文的規矩。所以當初劉秉忠謀取封鎮國公之爵,便曾遭到朝臣一致反對,最終不但沒封成,還落得個逾份圖謀之名。想不到,畢竟還是在死後,得到了這個爵位,正是“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世間的事,是公平是荒謬,最終也都歸於無奈。
出殯這日,連太后也親出宮禁,前來為長兄送行。隨行的女官內監一律縞衣如雪,宮車也是一片素白,林鳳致等人伏到車前接駕的時候,聽見簾後聲音也虛弱嘶啞,顯然親兄長的死,對太后委實也是個大打擊——然而等到送葬回來,諸大臣送鸞駕入宮門的時候,車中忽然說了一句話,輕如耳語,卻又堅定異常:“如今……算是皇帝的機會罷……”
南京一直在指責北京自立朝廷,其中咬得甚緊的就是劉氏後黨專權,所以就連太后的旨意也非本意,小皇帝不可遵從——然而如今劉秉忠業已為國捐軀,死節可嘉,雖然鐵騎阻隔兩地,但這等死訊卻定會傳到南京去的,如果藉機宣揚,也許便能堵住遷都派的言論,扭轉南京朝野拒絕援救北京的壞局面。
只要殷��芄話鹽盞米 ��蛐碚獗閌親詈笠淮位�崍恕�
林鳳致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的只是宮車緩緩進入大內的背影,素白的車簾帳幔在風中拂起,顫抖一如人心——劉秉忠的遇難,無論是於太后,於朝野,於劉家,都是絕大的悲痛不幸,可是,我們竟還要利用這悲痛不幸的事件,希望小皇帝將之當作一次賭博的機會。
承受著血緣至親的死難,迅速將悲痛轉為機遇的可能,何其太忍,卻又何其太哀。
也是一個“索性”!
而劉秉忠的死,對於另一個人來說卻也不失為一場絕大機遇——劉太師去世,劉槲又失蹤於亂軍之中,劉氏其他的子侄雖也掌軍,卻沒有他們能夠號令全軍的能力,京營登時又分散為五營自統,殷螭當仁不讓便來搶權;同時因為薊州城到底失陷,袁百勝雖然善於用兵,在幾面合圍之下也不得不戰略後退,將抵抗線慢慢縮近了通州,兵部又緊急計議,立即派人替換袁百勝入城,將守城大任交託給他。這一來,殷軍的勢力在京中登時達到極盛,“靖王監國”的呼聲,又再度高漲起來。
這個時候委實是殷螭爭位的最好的時機,他的降將錢勁松便秘密勸他立即稱帝,京師百官處於重兵威脅之下,不從也得從。可是殷螭倒有些猶豫起來——倒不是顧忌林鳳致會因自己稱帝而決裂,而是林鳳致那一通分析局勢,到底也使殷螭從來只為利己的心動搖了一下,或者說清醒了一下。
以殷螭自私自利慣了的性子,當然還是不會顧念到什麼黎民百姓,更加在國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