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戲的是柳陌紅,他已同洪蓮講好了,這也是他最後唱的一場戲了。
終章華宴,唱的卻是一出平天下的《將相和》。
他還記得,很早以前,那些王朝沒落後的皇室貴族們也最愛點這一齣戲來聽,像是在一遍遍重溫舊日的黃梁好夢,不願醒來。
他依稀也是明瞭這最後一齣戲的。
水袖一甩,他便又是那個風華絕代的戲魁。
遙遠天涯的烽火硝煙和近在咫尺的鳴鑼笙歌,都在他的唱腔裡開場又謝幕。
這一出,並不是他的拿手曲目,他卻覺得是他這十三年來唱得最好的一出。
就像心間那腔溫熱的血,再塗抹點染這末世的繁華。
一句一句,被他唱來字字皆是血淚,如同能刺進骨魄一樣的荒涼。
《將相和》並不太長,他唱完後卻彷彿是做了一個沉舊的夢,走完了一段冗長的經年,路上是繁花盛景,終點卻是萬丈深淵。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在自己唱的戲中落了淚。
但他很快便發現,不止是他自己,座下的姜部長,洪蓮,甚至是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觀客,眼中都含著淚。
“啪!啪!啪!”
掌聲響了三下,整齊而響亮,是標準的軍人禮。
接著,並沒有人指揮,軍人們站起來,沉默的向他鞠了一躬。
“謝謝。”
姜部長低低的說道。
沒有人知道他在向誰說。
但好像所有人又都明瞭。
柳陌紅也還了一禮,是戲文之中,獻祭酒唱驪歌的禮官,向著出征的將士的禮。
頭一次,破天荒的,在他唱完之後沒有吵鬧喧譁的叫好聲和熱烈不覺的掌聲,而是隻有沉默。
肅穆的,凝重的沉默。
“謝座兒了。”
他輕聲道,然後慢慢地取下頭上戴著的頭面。
“將軍,”楊海遞上標明瞭“加急”的電報上來:“剛剛傳來的。”
凌霄城緊緊皺著眉頭,一手接了過來,展開看了一行:“確定了?”
“確定了。”楊海點點頭,“只有不到半個月時間了???將軍。”
“???混賬!”
凌霄城重重一拳砸在辦公桌上,震得那薄薄的幾頁紙翻了幾翻。
“將軍,今天早上老爺也來過電話。”楊海也被震得渾身一凜,繼續說道:“他說讓您慎重考慮他之前說過的話。”
“???我知道了???”
凌霄城無意識地用食指和中指捻著那幾張電報,直至邊角都起了褶皺:“???我不甘心,楊海。”
“我真的不甘心???”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臉上是楊海從未見過的脆弱和茫然:“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怎麼放的下心來?!”
“我怎麼能忍心這麼傷他???”
楊海幾乎以為他會哭出來,急忙抬眼去看,卻見凌霄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自責,愧疚,悔恨???
種種複雜的情緒,混成一種奇異的哀傷與痛苦。像是一隻身負重傷的獸類,絕望的對命運發出不甘的咆哮。
楊海不敢再繼續下去,饒是他這樣強硬堅韌的漢子,此時也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將軍???”
??卻是再也說不出下一句來。
“你還記不記得大半年之前,我曾經和媽透過一夜的電話?”
凌霄城低啞著嗓子開口道。
楊海立刻便想起來,??是當初凌家剛剛知道自家最寶貝的小兒子戀上一個戲子時,白湘連夜打來的電話。
只是他卻不知道凌霄城此刻為何突然提起這麼一出來,只好點點頭,疑惑地看著凌霄城。
“那個時候媽就跟我說過了???其實最需要在意自己身份的,不是陌紅,而是我。”
??他這樣的身份,就註定了這樣的責任。
家國破,怎堪兒女情長。
凌霄城嘲諷似的一笑,“我當時自信滿滿地跟她說不會的???跟她說我會一直這麼愛他,一直這麼守著他???”
??他記得,白湘當時這麼說過,“你可能不會知道像小柳這樣的孩子會有多脆弱???霄城,你不知道你一旦放手會是怎樣的後果。如果你堅持下去,你就像把他放在了懸崖邊上,他隨時都有可能會掉下去???”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說此生不娶,獨守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