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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觸手冰涼,薄薄的綢衫下,纖細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著。

“我沒事。”柳陌紅勉強衝她笑一笑,推開她的手,腳步虛浮地向著後院走去。

一瓣豔紅的海棠拂過他輕顰的眉頭,落在他肩上,他恍然未覺,那縷豔紅愈發襯得他形影單知。

於是在塵間遊蕩著的風又帶起了那花瓣,流向不知歸處的盡頭。

下午洪蓮叫了綺羅去偏廚,把那一包藥放在紅泥紫砂的藥爐裡慢慢用小火熬著,水面上冒出蟹腳大小的串串細密水泡,被溫和光潤的紫砂蓋一蓋,從爐口縫隙中飄出絲絲帶著清苦藥香的水霧。

洪蓮親手調了火候,低聲問道:“陌紅怎麼樣?”

綺羅嘆了口氣,搖頭道:“唱了一上午的《遊園》,現在在房裡關著,誰都不見。”

“這樣也好。”洪蓮執了莆葉做的扇輕輕扇著火:“現在抽身出來,還來得及,對誰都好。陌紅這孩子,天生痴情的種,照這樣下去,以後怕是會吃虧啊。”

洪蓮的聲音浸在滿室的藥香中,顯得有些不真實的縹緲喑啞:“我還記得他娘把他賣進玉梨園的那一年,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小小的身子躲在他娘身後,露著一雙眼睛偷偷地打量我。這生得好的孩子,我見得不少,可沒有一個從小就像他這樣,那雙眼睛簡直能把人的魂勾走,可招人疼了。當時我就在想,這孩子命苦呀,若是命好,必定是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寶貝;怎麼偏偏來做了戲子呢……”

綺羅險些紅了眼眶,默默不語地和洪蓮一同守著那煎藥的爐,只覺得喉嚨哽得幾乎要顫出聲來。

她又想起一個時辰之前在玉梨園門口看到的那一幕,鍾毓靈秀的女子吻上俊朗無雙的男子的面頰,本該美好如斯的場面看在她眼中卻只覺得扎眼,世情險惡人心涼薄,原本她還在疑惑柳陌紅為何傷未愈便要回玉梨園,原本她還堅定不移地相信凌霄城絕不是沉淪於紙醉金迷之中的人,原本她還暗自為柳陌紅感到欣喜與慶幸,原本……

只這世間每一個開端都有一個“原本”,而每一個悲劇都有一個“然而”。

等到藥湯沸騰,紫砂蓋在爐口上不斷掀動發出“噗噗”的聲音時,圓日已經開始逐漸西沉,將近黃昏了。

洪蓮熄了爐火,用潔淨的素白紗布濾出一碗濃稠的深色藥汁,遞到綺羅手上,道:“給陌紅送過去,他要是不喝,灌也得灌下去。”

綺羅接過應了聲,藥汁的燙熱透過一紙薄薄瓷碗傳到她手上,藥面上灑著夕陽被窗欞木格分割過的斑駁光芒,晃得人眼前一片燦然。

後院中隱隱聽得見戲臺上的依稀戲腔,伴著零碎的笙弦,有一句沒一句地被風牽扯著傳開來。

“喲,綺羅姑娘走得這麼急,可是去給我師弟送藥去的?”

綺羅剛轉過廊下,一抬眼便撞上了面上笑意盈盈的蘇硯,換了一身繁複戲裝,鳳目斜斜挑起,正嘲諷似的望著她。

“說起來還得多謝蘇老闆那頓鞭子,不然這藥也就沒了用武之地了。”

綺羅狠狠地瞪了回去,雙手緊緊抓住放著藥碗的托盤。

“非也非也,誰把你家公子傷得最深,咱們心裡都清楚。”蘇硯冷冷一笑,似是又想起了什麼,說道:“也怪他自己傻,這風月紅塵戲裡戲外的溫柔多情,哪一場當得真?”

他最後一句話低下去,褪去了嘲諷,更多的竟是悲涼。

綺羅心中正奇,蘇硯卻停了話頭,又揚起了彷彿帶著一絲嘲諷的笑,從她身旁毫不回頭地走了過去。

清風又拂過,隨著蘇硯搖曳的身姿撩開了他左手繡著木芙蓉錦紋的長袖,露出一點微閃的紅光。

??正是綺羅在火車上見過的小桃手中的瑪瑙鐲子。

綺羅想要學他那樣嘲諷似的笑一笑,卻又頓住了,最後在嘴角凝成一個苦澀的弧度。

走到柳陌紅的房前時,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靜得讓人心生寒意。

綺羅敲了敲門,沒有人應,推門進去,柳陌紅面色如常地坐在桌前,手邊放著一疊戲折。

“公子,該喝藥了。”

綺羅將藥碗放到柳陌紅面前,又說:“不燙了,是溫的。”

出乎她意料地,柳陌紅半個不字也沒說,甚至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便端起碗來喝了下去。

“……酥糖。”

綺羅模模糊糊地聽到這兩個說得極輕的字,急忙說道:“你想吃酥糖?我明天就去給你買。”

“不用了。”柳陌紅溫柔笑著:“我不愛吃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