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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他一眼,凌霄城幾乎無法將臺上風華絕代又疏離淡泊的柳老闆和床上這個在自己眼中呆呆的可愛貓兒聯絡在一起。

庭院中已是月光皎皎,樹影在黑暗中隨著夜風婆娑舞動,如同惑人的鬼魅。

“睡吧。”

他低下頭在柳陌紅額上印下輕輕一吻,隨後調暗了燈走了出去。

門外已經等得呵欠連天的楊海聽著自家將軍面不改色地說“去放一桶冷水來”,生生將那沒打完的半個呵欠嚥了回去。

??天地良心,這絕不是他在憋笑。

即使心跳如擂鼓,帶著莫名的甜蜜與酸楚,柳陌紅依舊在帶著寧神安眠效果的草藥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做了夢。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平日裡雖然洪蓮有心偏袒他,但在玉梨園中過的生活依然是極為嚴苛。

雞鳴三聲之前便要起床練功,站在被灰濛濛的蒼穹籠罩著的院中,練嗓開腔,挽花踩步,背錯一句就要在手心裡挨一竹片子,疼雖疼,卻不見留痕;踩錯一步就要單腳在關公爺前唱上半個時辰??還須得拿著花架不帶半點兒顫。

等到天光慢慢從雲層中映出來,日頭逐漸從東邊山巔上露出臉,洪班主便會帶著徒弟上街口去唱一出“早戲”??不為了掙錢,是為了讓那些還未登過大臺子的孩子們見見場面。

每一天都在穿梭交織的戲音之中度過,從一場荼蘼唱到另一場荼蘼,唱過了春秋冬夏,花開花謝,三尺戲臺成為囚了一生一世禁錮。

久而久之,便分不清到底今生是戲中,還是夢外。

日日練功至深夜,淺眠之中,不容夢的存在。

太累了,累得已經沒有做夢的閒心與餘力了。

亦或是不願再夢了。

??只有還尚存著希望的人才能有夢,而他早已夢不成了。

還有什麼希望呢?這一生都被困在戲臺上,困在一摞摞的戲折中,困在筆墨千秋的泛黃話本中,再怎麼也逃不脫這“戲子”二字的烙印。

夢啊,早已是奢侈之物了。

但今夜他卻做了冗長而連貫的夢。

他現在高高高高的戲臺之上,穿著紅得如凝固的鮮血般妖嬈詭譎的嫁衣,唱著那出唱過無數遍的《遊園驚夢》。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亮如裂帛的嗓,如一線牽上了蒼穹的韌絲,直唱到九霄雲巔上去。

然後戲臺塌了。

他從那高高的臺上摔下去,心中竟然沒有絲毫害怕與慌亂。

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他。

他抬眼,望進凌霄城如海一樣深邈的黑瞳中。

他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誰是誰命中註定的那場劫難,傾覆了城池兵荒馬亂。

??就此,誰執迷不悟地舉身淪陷。

醒來時已是萬籟俱寂,而他夢中的那個男人正躺在自己身側,眼眸深深地望著他。

“睡不著麼?”

凌霄城輕聲問道。

“我……”

柳陌紅才一開口就漏了顫音。

??在這個男人面前,他所有引以為傲的多年練就的疏離有禮,統統丟盔棄甲,只剩下那個真實的柳陌紅。

就算是唱紅了上海灘半邊天的戲魁,內裡卻依然是當年那個小心翼翼地站在母親身後,牽著母親衣角的六歲孩童。

“怎麼了?”凌霄城似是聽出了他話中的悽意,側起身子在夜色中看著他的眉眼。

“將軍明日……把我送回玉梨園吧。”

沉默半晌,終究還是開了口。

“為什麼?”

凌霄城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是……拒絕了我嗎?”

“……是。”

小小的聲音微不可聞,但還是傳入了凌霄城的耳中。

“……我哪裡做的不好麼?”

??萬人之上的凌將軍向來很少這樣妄自菲薄。

“不……不是,你太好了,是我不好……”

??而疏離有禮的柳老闆不負眾望地答了這麼一句被狗血過了無數遍的話。

“……好。”

凌霄城圈緊了懷中的人,“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