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翟雙目雖盲,卻是個靈透至極的人物,聞聲知意,見兒子不願離去,難免舐犢情深,狠話竟是講不出來了,只道:“莫要做這小兒女之態,為父在此雖不得自由,可那些鼠輩卻也不敢對我無禮,只管放心!”
方陌絞盡腦汁,沒話找話:“爹爹,再過些時日,孩兒也該加冠了,爹爹給孩兒取個字吧!”
方翟明知他故意拖延,卻也不忍斥責,緩緩道:“我兒甫一出生便亡了母親,四歲時,為父隨主上進京納貢,身陷囹圄,自此再不曾相見。我兒幼年失怙,頗經風寒,而今,為父只求你平平安安渡此一生……”他默思片刻:“便取‘君平’二字吧!”
這兩個字,卻包含著另一番心思。自那年與充王分開囚禁之後,二人再未見過一面,方翟雖知充王無恙,也從賀靈鈞口中聽得頗多有關充王之事,卻仍舊牽掛在心,“君平”二字固是希望親生骨肉日後平穩安泰,卻也包含著為浮山離宮主人祈福之意。
方陌畢竟年輕,對父親也不算太瞭解,立時熱淚盈眶,心道爹爹一生坎坷,備受磨折,那賀鏡等人如此狠毒,爹爹竟不欲自己為他報仇,想必是恐己涉險。可為人子女者,怎忍父母受此屈辱,便是父命難違,不應妄動仇怨,也當想方設法救爹爹離開這不見天日的囚牢才是。
只不過,爹爹顧念被囚禁於浮山離宮的充王,自願留於此地,若此時催他離開,不特不能如願,只恐還惹他老人家氣怒,有失子女之道,此事萬不可魯蠻。
也罷,待回去與陸大哥商量商量,我雖不願入迴天教,但爹爹畢竟是舊充重臣,陸大哥也不會袖手旁觀。最好的辦法是將充王一同救出,如此爹爹再無牽掛,方可輕鬆脫身。待爹爹得回自由後,當將他接返故里,膝前盡孝、奉養天年。
他主意已定,不僅不欲再與方翟多說,反而覺得當務之急,應該趕緊離開尋陸文帛商討辦法為是。又知外頭賀靈鈞等侯多時,怕果然引來守衛的懷疑,徒惹事端,遂端正身體,伏地叩首:“謝爹爹!孩兒這就要走了,爹爹可還有別的吩咐?”
突然這麼急匆匆地改變了主意,倒讓方翟心下一怔,好在此人生來不是什麼熱肚腸,一生中除了充王,便是親生子,也是說分便能分得。方陌耽擱過久,若惹來事非,只恐不易脫身。他自個兒一身功力,暫時並無性命之憂,何況還有賀靈鈞這枚好用的棋子,父子總不至相見無期,遂未多問,點頭道:“為父沒有什麼話了,你走吧!”
方陌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過些時日孩兒定會再來,爹爹務必多多保重!”旋即起身堅定地走出了臥房。
掀開布簾,跨過門檻,便見賀靈鈞仍舊坐在桌旁怔怔發愣。方陌輕咳一聲,少年陡地回神,竟似極為緊張一般,倏地立起,向前幾步,卻又驀然停住,眼巴巴地望著他,嘴唇輕輕蠕動。
方陌瞧著他,想起父親貼在耳邊的囑咐,一時心下紛亂,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們走吧!”
少年整張臉剎那間光彩四射,眉眼間竟多含歡喜之色,方陌忍不住轉過目光,心中無端升起諸多愧意。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失手被擒
二人相攜出了小院,那姓高的守衛又與賀靈鈞隨便說了兩句話,終未生疑,放他們離開。
此時已近四更,無月無星,夜色昏沈,深秋的寒風帶著幾分溼意拂過面頰,沁涼透骨,使得方陌原本燥熱激動的心慢慢恢復了幾分平靜。
賀靈鈞照舊將他帶到適才更衣的牆後,助他換下雜役裝束,微笑道:“你且放寬心,師父雖身有不便,有我在此,必不致受了委屈。過得些日子,我再設法與你相約,引你父子見面便是。”
方陌稍稍側開身:“多謝!”他心下矛盾萬千,這少年雖然對自己諸多恩惠百般示好,可那晚兩名殺手死時的慘相依然令他不寒而慄,兼之父親的囑咐言猶在耳,嚴命不可違,即使不在今日,將來二人之間也勢必反目成仇。
突然想起,適才倒忘了問,父親既有心廢了這人的武功,何以當初不加顛倒,如此誠實地傳授技藝呢?
那少年也是興奮過了頭,平日多麼機靈精巧的一個人,此時竟全然沒有察覺到方陌神情間的異樣,兀自興高采烈地將換下的僕服收好:“我送你出府!”
話音剛落,上方有人冷冷道:“不必急著出府了!”
二人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卻見一人身著白衣,飄飄蕩蕩立於牆頭,面目雖不甚分明,但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如鬼似魅。
少年反應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