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奉皇上密旨來杭州調查一宗殺人案,暫住在離青屏山不遠的別館裡。有一天夜裡我與夫人到前院賞花,忽然發現水池邊趴著一個重傷的男人,我們隨即把他救上來,請來大夫給他療傷。大夫說他左額磕了個大口子,失血太多熬不到天亮,可到了第二天,他仍有一絲微弱氣息。夫人堅決不同意他下葬,於是每天用參湯喂著……第五天清晨我去看他時,他突然睜開眼,抓住我的手大聲說‘救我,不然殺了你!’,而後他又昏過去了。起初我有些忌憚,怕救了什麼惡人,然終歸是條人命,我怎能撒手不管,後來便一直照顧他,直到他醒來。”
“哎,他醒來的前幾天什麼都記不起來,晚上睡覺時突然發狂一樣撕被子,摳床板,自己把自己折騰累了就坐在角落裡用細木條劃自己的手,我上前阻止,沒想到他只一輕輕揮手便把我打出屋外,之後每次到他房間,看到的都是一灘灘的鮮血啊。再後來他不再鬧了,每天偎在樹上,雙目呆滯地望空,時不時又把自己抱作一團瑟瑟抖動……”秦文生抬袖拭了拭眼角,停了好長時間才接著說:“一個月後,也就是我調查的那宗案子水落石出的那天晚上,我家闖來一個穿黑色斗篷的男人把他給帶走,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但是我還清晰記得他身上的那股香味,和寧王書信上散出的那股味道一模一樣……”
秦文生說到最後禁不住嗚咽起來,而後又意識到自己失態:“抱歉,我和夫人沒有子嗣,那段時間我們一直把他當作兒子般對待,所以才會……但,但是今晚的事……”
“那種香產自西域,不過中原一帶也有販賣,單憑香味不能斷定是一個人呢。”褚雲以笑回答,其實他和蘇慕晴都心知肚明,只有花子渝才擁有這種採自天山冰崖谷底生長的“聞素花”花料,味無毒,然一旦碰觸,哪怕只有一點,馬上面板潰爛而死,是可怕劇毒。
起初文生還半信半疑,但見褚雲揚出一抹讓人信服的微笑,便點頭應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天色已晚,我先告辭了。”
“慢走。”
秦文生離開以後,兩人很有默契地低頭不語。那是別人的故事啊,而且那是一個被白道視為眼中釘,費心想要誅殺的邪教魔頭的故事啊,為什麼心裡還是會隱隱作痛呢……褚雲扭頭看向蘇慕晴,這時恰有一股風來,隨風而起的青絲輕柔地擋去他的視線,令他無法捕捉到對方剛毅溫柔的臉上,曾經有過稍縱即逝的一點碎光。
晴香 10
10
夜晚的風有些大,新添的幾柱香也燃得特別快,只一會雕花香爐裡的灰燼又鋪厚幾層。
“你的氣色似乎不太好。”橘色燭火微亮,一道黑影隨著來人推門進入而變大拉長,暗了明亮的桌臺一角。看向倚坐窗邊已逾半刻的年輕男子,笑道:“我越來越好奇這個姓蘇的男人了。”
“憑心而論,他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窗邊男子輕捻手中之物,而目光不轉。貼牆垂落的絳色繡鳳長袍拖出飛揚流暢的線影,灰暗的輪廓鋪張成隨形的魂,妖媚而不張揚。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呵呵……”男子低眉微笑,極為隨意地蜷指一彈。風流仿若長箭穿破夜色,只眨眼的瞬間,不遠處沐浴於月華之下的巨石縫隙中驀然嵌入一朵淺黃雛菊,有風拂來,莖葉悄然脫落,只留下一縷浮動暗香。
*…*…*
舉頭,天空明淨如鏡,絮狀的雲隨風變換形狀,靜觀也不覺得膩味無趣。平視,松海起伏如濤,小鳥震翅穿梭細聲鳴啼,聞者心曠神怡,和悅耳絲竹相比,又是另一番韻致。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清閒自在過了,蘇慕晴坐在石階上,單手支腮,看著曲起的膝蓋上,停落的一隻歪頭歪腦,左叮右啄的小麻雀。
佛堂裡飄出“篤篤”木魚聲,和著僧侶的低聲吟唱,悠悠遠遠地迴盪。“你說人真能看破紅塵嗎?”蘇慕晴伸出一指,點了點麻雀的腦袋。麻雀先是看他一眼,而後吱一聲跳到他手上,美美地轉了幾個圈。
“寺廟待久了,真能沾點靈性呢。”蘇慕晴微攏十指,將麻雀捂到胸前,很小孩子脾氣地哄道:“唱幾句來聽聽。”
麻雀不高興被禁錮,更不會唱歌給他聽,倏然飛出指縫。眼前掠過一道黑影,而後頭皮傳來酥麻的微痛。蘇慕晴呆怔一下,又憨憨笑了,居然把他的頭髮當窩,這東西真跟褚雲一樣愛粘人。說起褚雲,最近幾日都沒見他,不知又跑到哪裡去打聽小道訊息了呢?
“看來江湖從不缺寂寞,寂寞的只有人心而已。”
健穩的腳步聲傳來,蘇慕晴扭頭看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