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好像從來就長在他的身體裡,只是在這麼猝不及防地甦醒過來,沒有預兆也沒有防備的,讓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他究竟是怎樣的人,骨子裡流的是什麼樣的血?
是不是這樣陌生的狼性就是他百里屠蘇,不,韓云溪應有的面目?他的拳頭已經回答了他一切一切的疑問?
小時候涵素館主看他以一勝多贏過許多同齡孩子的時候曾摸著他的頭說過一句,果然有天分。那句“果然”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關於他的一切他們早都知道,早已料到他是這樣的人,只是過去瞞住他騙過他,好讓他以為自己是個身家清白前途明朗的普通人?
屠蘇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沒有敢睜開眼睛。他在腦中騙自己這是個夢,唯恐睜開眼,這夢的藉口也要落空。他在床上這麼拖延了許久,直到腸胃都開始抗議,周圍的飯菜香煽動了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醒來醒來。屠蘇無奈,終於動了動眼皮作出妥協。
一睜眼,卻看見陵越坐在床邊。
“師兄?”屠蘇手上打點滴的針頭已經撤走許久,他從床上撐坐起來,先前在腦中盤旋了多少次的疑問在看到陵越的一剎那,卻還是抵不過那發自本能的喜悅。
“屠蘇。”陵越皺著眉頭看他。
“師兄。”先前的雀躍在那眉頭的一皺一蹙間就漸漸地被擠走了。
屠蘇從夢境中走了出來,便知道再也逃不回去。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上,心裡準備了太多的話要問陵越。但是千頭萬緒間又不知從何問起,於是沉默地坐著,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人和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心中攤出來,慢慢梳理。
兩個人相對沉默,看上去都是心事重重。最後還是陵越先開了口:“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屠蘇點點頭。
“你已經成年,這件事情本來不應該瞞你。”陵越道,看著屠蘇的拳頭在膝上慢慢收緊,神色也沒有一絲變化,聲音平淡得有些冷清,“當年你父母因為被追捕而翻車身亡,警方為了不讓你捲入龍幫的權力爭鬥中,給你改換過身份。所以你的真名並不叫百里屠蘇,而是叫做韓云溪。”
屠蘇點點頭,對此他已有了心理準備。過去的一個晚上他固然有過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試過自我否定彷徨猶疑,但心底的理智最終告訴他,拒絕並不能改變任何事。即便身世不能扭轉,但人生是另一回事。只要身邊人還在,師兄還在,他就可以繼續做他的百里屠蘇,他的日子就同過去沒有分別。
因而起先屠蘇還會因為得知真相而狂性大發,但經過了這一晚沉澱後再聽陵越把一切娓娓道來時,他竟顯得出奇的平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陵越說完屠蘇的身世,總結道,“現在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一切,師兄就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再幹預你的生命了。所以今天,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屠蘇大愕,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師兄!”
“你長大了,不應該再跟在別人身後。當初我是受人所託才會一直照顧你,從頭至尾,這都只是一項任務而已。館主對我有恩,我不得不答應。現在真相你既然都知道了,你的人生就不再是我的責任。今後的路應該由你自己走,韓云溪,從今天開始,你的人生與我不再有關係。”陵越說完,毫不猶豫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屠蘇愣了愣,反應過來陵越這是走了,光著腳就衝下病床,卻在下地的一刻雙膝軟撲倒在地上。然而陵越的腳步也沒有因此停滯,病房門在屠蘇面前重重合上。
屠蘇睡了太久,雙腳麻得就快沒有直覺,加上餓著肚子造成的低血糖,這一摔就簡直摔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轉。他伏在地上,腦子嗡嗡作響,動作也像被冰封凍住,整個人的反應都遲緩僵硬。
師兄前面說的他都明白,可是這最後一番話他怎麼都理解不了。拋下一句話轉身就走,那不像他認識的師兄。就算他不叫百里屠蘇叫韓云溪,就算他是賊王的兒子,但這十年來的情分,難道全是假的?
難道過去師兄對自己的溫言好語,那些關懷體貼,都是因為受人所託,因為館主對他有恩,他便對自己施恩以此償還?而今身世之謎破解,是不是等同於給師兄去了一道緊箍咒,從他肩上卸下一道負擔?
負擔……
屠蘇難以置信地想,莫非自己對師兄而言,就僅僅是一道負擔。
若說先前屠蘇聽見自己的身世還能冷靜,那是因為像風箏還有絲線牽引。而今陵越與他告別,就像是把這條線徹底剪斷,讓他無根無主,兀自飄零。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