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蒂斯興沖沖地端著她親手做的點心跑進工作室,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因為她看到了,穆先生臉上一直掛著的那一抹令人安心的微笑,此刻竟被濃重的憂愁趕走,那雙水晶一般清澈透明的眼睛竟失去了之前的光輝,變得有些空洞和迷茫。
“……紫龍你說,我們一直在追求的,究竟是什麼?”穆先生顯然沒看見、也沒聽見狄蒂斯的到來,而是低聲向身邊的紫龍發問。
紫龍答不出,事實上,他也不是答不出,只是給不出穆先生需要的答案罷了。
穆先生沒有再說話,轉動輪椅的方向杆,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如果殺一個人就能救活十個人,就把他給殺了,哪怕他是無辜的。
如果殺幾個人就能救活幾十個人,就把他們給殺了,哪怕他們和自己無怨無仇。
這就是撒加奉行的準則。
顯然穆先生對此還有所保留,雖然他已經表明了立場要和他一起對抗智慧聯合。
……對抗智慧聯合嗎?
撒加其實從沒認真去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他非要和智慧聯合對著幹?合成人軍隊在全世界氾濫關他什麼事?他撒加照樣可以憑著自己的本事活得好好的。難道真像當初加隆問他時他回答的“有些事不能看著不管”嗎?那些事是什麼?是什麼事把他推到這風口浪尖上?他似乎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牽著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是命運嗎?撒加不相信神,當然也不相信命運,可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了,甚至超出了他所能預料的範圍,讓他驚於人生道路的多變,這是伊莉莎和他們的孩子死後從來沒有的。這一切的一切,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不真實,不可思議,但確確實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智慧聯合的對立面。
他為什麼一定要阻止智慧聯合開發合成人軍隊呢?是為了拯救世人嗎?很多人都會這麼認為,可他自己清楚,他撒加從孃胎裡出來到現在將近28年,骨子裡從沒沾上“偉大”這個詞,他做的絕大多數的事是出於私心,可這樣的他偏偏成了所有人眼裡的英雄。
所以撒加才覺得這個世界很荒謬,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也有私心,也有慾望,而且還常常做出一些令自己都厭惡自己的事,可為什麼世人看他的眼光和他看自己的眼光會完全相反?為什麼和事實會完全相反?有時他真的很厭煩!厭煩了當好人、當英雄,他想要揮著手臂向全世界大聲喊,想告訴所有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想告訴所有人別看著他、別景仰他、別把他推得這麼高!
因為那高處,只有他一個人。
他想要什麼?他一直在問,可他找不到答案。
他曾找到一個可以讓他不孤獨的人,可她走得太快,於是他終於做出了一些令他自己覺得像自己的事,可是另一個人,一雙眼睛,把他拉了出來。
他出來後,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在他認知之外的世界,就是現在這個他身處的世界,一個他做完每一件事都覺得像是從夢中醒來的世界。
不知道那個人,能不能像伊莉莎一樣,令他不再孤獨。
很可笑,他當然不能,他和他一樣孤獨。
他比他更冷漠,比他更殘酷。
他對他是什麼樣的人毫不關心,只會自顧自地說著那些他不喜歡聽的話,讓他第一次想要在他面前做回那個其他人心目中的自己,那個虛假的自己。
這樣的人,怎麼能讓他不再孤獨?更何況他還是個合成人!
想到這裡,撒加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一個合成人,一個在大多數人類眼中和禽獸無異的合成人。一個在合成人人權主義者眼中應該得到解放的奴隸,一個在反合成人主義者眼中比狗還低賤的危險生物。
撒加突然開始懷疑,到底是什麼令他想在那個人面前做回虛假的自己?是人類世界中那甩不開倫理和道德麼?是那他痛恨卻又像毒瘤一樣在他身上生了根的東西麼?他到底還是人類,是這骯髒又自私的生物中的一份子。
那雙純淨無暇的眼睛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身上流淌著人類這個物種骯髒的血液,那雙眼睛令他想逃避,逃回人類這個一度令他想擺脫的族群中,逃回這個黑白顛倒的世界。
沒有人比撒加更清楚,在這個時代裡,一個像他這樣的人類和一個像卡妙那樣的合成人產生了人類社會中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才會產生的感情意味著什麼。首先,他們性別相同,在這個時代裡,同性相戀再一次因為人類生存的需要被排斥在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