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兒,我再不欠你。”
誰是斐兒,誰欠了誰?
不知道為何悲傷,然而深刻清晰的悲傷偏偏如荒草般在胸口處蔓延。
鏡中阿良的影像驀然扭曲了,化做一片迷霧。迷霧中,漸漸顯現出兩個人的身影。
紅衣的少年,錦衣的公子。
他如同一直在無星無月的深夜,於深黑曠野中四處遊走,然而剎那天空出現電閃雷霆,將一切照亮。
世庭一瞬間醒悟,伸手輕撫鏡面,低喃道:“岑郎。”
光潔明亮的鏡面,驀然出現細小的龜裂,譁拉拉碎了一地,七彩寶光頓時散盡。
老道不忍再看,別過眼去。
他,究竟還是不肯放手。
世庭轉過身,朝老道微微一笑,淚水便從眼中落下:“道長,一直以來多謝了。”
說完,轉身朝門外走去。
他還記得,老道百年前曾經說過的話。
索債索債,欠債者固然要還……然而索債者,也必須付出相應代價。
果然如此。
然而那筆債,他不能放手,怎樣也不能。
……
世庭到門檻處,身後傳來老道的聲音:“你既然選擇這樣做,我也不能攔你……我只問你一句,你和他若無前生糾纏,你可還會這樣做?”
世庭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想了想後回答:“大概不會,因為我不可能為無可挽回的事情和人,去犧牲什麼……但是,我這一生都將若有所失,都將不快樂。”
說完大步前行。
老道合上眼睛,在世庭身後輕輕嘆息。
這個人,心中有無限恐懼悲傷。
他恐懼的不僅僅是阿良就此離開,他更恐懼自己的未來。
他害怕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在繁華權勢的包圍中,一點一點將前生,將阿良淡忘,再無從追溯。
輕狂追逐,為愛瘋魔,總在少年時。
情再長,長不過紅塵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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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世庭縱馬狂奔,奔向阿良所在的地方。
他來到南城門外時,已是日頭西斜。
這個時候,南城門已經進入備戰狀態,城牆上佈滿了投石器,以及身披甲冑,手持弓弩刀槍計程車兵。
城門緊鎖。
阿良靜靜蜷縮在城門外的小樹林內,披了一身橙紅夕陽。
世庭來到樹林前,下了馬,一步步走向阿良。
城牆上人聲鼎沸,傳來士兵們驚慌的聲音,想必是看到了他。他聽到了,然而他不在意。
他來到阿良面前,半跪下去,仔細打量面前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就算死去的姿態,也是卑微而懦弱的。可能是中毒後劇痛的原因,他原本就佝僂的脊背,現在彎曲的像是一張弓,被捆住的手腳蜷縮在一處。
像是胎兒在母體中的姿態。
他伸出手,將僵硬的阿良擁入懷中。
忽然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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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之上,司徒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樹林中的那個人,是戴世庭嗎?是他嗎?
明明可以逃掉,與雷肅會合,他為何去而復返?
或者……又是什麼陰謀?
不過,無論是什麼情形,這樣的機會不容錯過。
司徒敏站在城牆之上,只猶疑了片刻,便做出判斷,大聲朝身旁的兵士下達命令:“讓弓弩手都過來這邊城牆,朝那片樹林裡放箭!無論如何,不能讓裡面那個人活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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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庭抱著阿良,聽到身後颼颼風響。
接著,背後有利箭釘入,驀然一痛。他下意識的繃緊了背脊,卻將懷中人擁得更緊。
岑郎,阿良,無論是誰都好,休想就這樣逃離……休想。
……
利箭如暴雨,挾著罡風朝小樹林急弛而去。
小樹林哪堪如此摧折,枝斷葉落,傾刻間竟被射為平地。
世庭半跪著,被滿地的殘枝碎葉,滿地密密麻麻的箭矢所環繞。
他身後中了利箭無數,皆穿胸而過,人已經嚥了氣。
然而他雙眼微闔,神態安祥。
雙手,仍舊死死抱住阿良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