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太窮了,兩個月都挖野菜熬高粱面。後來沒吃得了,想吃觀音土,阿爹阿媽死活攔著不給。我和弟弟又哭又鬧,結果對門的孩子,吃了那土,死了。”他在田間走,看遠處的晚霞和稻田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天邊最黝黑的土地,和著田埂,摸出彌散的墨痕。
“沒有辦法了。只有賣孩子。”他笑,看了眼狄青,“阿爹心疼我,不願意賣。卻不能不賣。打聽到一家老爺要收義子……怎麼聽來,也是好聽的。”
“義子?”少年不解。
“就是有了少爺,身體太弱,收個義子擋災轉禍的。”近墨笑笑,笑得蕭索,“既然是義子,生活自然還好。所以我……不是富家子弟……”
“阿平。”
他轉頭看那少年,少年低著頭問他:“你不苦麼?分明恨著父母拋棄你,分明過著不是人的生活。”
他苦笑:“是我傻。原本是積氣,尋著他們要讓他們看看自己的樣子,狠狠的報復回去才好。然而既然是父母,如何恨得起來,如何報復得了?”
“阿平,不準備回去了麼?”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轉頭,少年正抬起明亮的眼睛,喃喃唸叨。
那夜,風高月黑。
那夜,群鬼狂舞。
那夜他睡不好。
那夜他見他在黑暗中揮刀,一刀下去,封喉致命。
他見他手中的刀,撩起鮮血,在黑色夜空中,劃出悽美得的曲線,潑墨一般,飄散出淡淡的痕跡。
他站在血雨腥風中,呆呆的,看著少年。
少年的眼睛,明亮的如同黑暗中的狼。警惕而冷酷。裂開的嘴唇,中間有嗜血的牙齒,隨時準備啃咬敵人的屍體。
少年臉上那到如同淡墨彩一般的刀痕,也突兀的顯示著殘暴。
“你看到了……”少年靜靜的開口,手裡還拿著那把寒光乍現的刀。
“你得死。”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近墨退後一步。
“狄青!”他叫了一聲。
“你真的必須死。”少年抬起刀,“我現在不殺你,你會……死得更慘。”
“狄青……”刀抵在他的下顎,他衝口而出的話讓自己都吃了一驚,“讓我跟著你!我要跟著你!”
少年飛出來的刀,頓了頓:“你說什麼?”
“我無處可去了。回不去了。
少年的刀收了回去。
“跟著我有什麼好?殺人而已。”他苦笑,卻也是答應了下來。
那是血腥和絕望的十年。
兩個人如同最陰暗的老鼠,在罪惡和陰謀間過了十年。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一個用刀殺人,一個用智慧殺人。
是罪惡也在尋找著瘋狂的快樂,也在嘲笑著芸芸眾生,也在諷刺著天地人理。
是絕望也在備受良心的譴責,也在暗中哭泣強顏歡笑,也在吶喊著無法企及的希望。
“不是……放過我們了麼?”手裡的茶杯在地上跌了粉碎,茶水沾染上他的鞋子,他抬頭看一臉苦笑的狄青。
“怎麼會……”當年的少年已經三十歲,臉上有了滄桑的痕跡,和那刀痕一起模糊了淡淡的墨跡。
“他說過放過我們的!”近墨咬著牙,緩緩的開口。
“這是我的報應。”狄青依然在笑,缺少了份明朗,多了份沉重,“我殺了人,就該償命。”
“那我也殺了人!他也殺了人!為什麼不找我?不找他!”近墨怒問,“你殺人,身不由己,你殺人,那一個不是為了他而殺的?!哪一個……”
“阿平!”狄青溫柔的笑,抬手摸索著他稍微蒼白的嘴唇,“你不要說了。記得你跟了我,就好。”
“我……”他張口,卻哽咽得無法說話,只有抓住他粗糙的大掌,低頭親吻,讓淚默默留下。
單瑞雪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清涼村的時候,他就知道,當年的少年已經倒下了。他告訴過他,他不會抵抗,不會讓單君難於選擇。
若是單瑞雪出現,那麼,那把刀必定是最後插入了他的胸膛。
不知道自己的血,和別人的血,是不是不太一樣呢?
他走的時候,笑著問他。
那裂開的嘴角,依稀有著他年少時的憨厚。
“你要我說出那名字麼?你也熟悉的。趙——”他知道自己在用很冷靜的語氣說話,然而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