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清皺起眉頭,搖頭說:“我也不明白,他脈象雖亂,但是真氣充沛,不像是會突然昏迷的樣子。只是他體內的真氣,不是華山派的功夫,反倒有些陰冷。”
令狐沖一怔,道:“是了,又是左冷禪。”左冷禪已經死了,明知是他搞的鬼,乾生氣,無法追究。鮑大楚道:“令狐大俠,倘若沒什麼事,不如先下山去,教主他老人家正在朝陽峰下等著你呢。”
令狐沖出了一口長氣,說道:“好,咱們這就去吧。”鮑大楚過來想幫他把林平之接過去,他身子一側,說:“不敢勞煩鮑長老。”好好地抱了,施展輕功下山。
林平之彷彿睡了長長的一覺。
無夢酣眠,可是醒來並不覺得輕鬆,反而更加虛弱無力了。
過去的一個月,他已經習慣了每天睡醒,睜開眼,看到的只是一望無際的空洞黑暗。一開始,他還有過幻想,以為總會有復明的一天,可是左冷禪對他說了太多的話,他說的越多,他知道自己復明的機會越小。
他從來沒有表現出自己有多麼渴望重見光明,聽話的留在左冷禪身邊,才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身體感覺到了顛簸晃動,他茫然睜著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聽得出來馬車軲轆碾過石板路的聲音。他回想,可是又什麼都不願意想。
馬車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趕車的是什麼人。他試著想坐起來,手腳一撐,便是劇痛,腳上的痛也還罷了,手上連痛帶麻,完全用不上力道,他下意識地捂住右胳膊,想起來山洞中,任盈盈的那一劍……
他的手筋斷了,握劍的手……
他呆呆的發愣,回想,然而什麼都不願意想。想什麼呢?想那些仇恨?他該去找盈盈報仇麼?他早已經習慣了仇恨,本以為嶽不群死後所有仇恨就都不在了……是了,嶽不群也死了,是他親手殺死的,只可惜他看不見,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是怎樣醜陋的模樣。他還記得自己本想跳下懸崖,一死百了,只是令狐沖還是不肯讓他解脫……那麼,這輛馬車,是令狐沖的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換過衣服。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薄布衫褲,沒有一絲血腥味。是誰給他換了衣服?
他昏迷的時候,是誰給他脫掉了原本那身骯髒的、沾滿了血腥的衣服,換上了現在這身簇新的、漿洗過的衣服?面板與衣料摩擦起來有硬硬的刮蹭感,每一寸面板都告訴他這身衣服是多麼清潔、多麼舒服——他身上似乎也被好好的清洗過了。
可他一點都不覺得舒服,他全身都縮緊了,無比恐慌。是誰為他做了這些事?他是不是已經看見了他的身體?他那骯髒的、醜陋的、殘缺不全的身體……他自己稍微多看一眼都想作嘔的身體。他顫抖著縮成一團,他不要現在這個自己,會害怕,會自卑,會傷心,他寧可要自己變成那個兇狠殘暴的樣子……可是他變不過去了,他的手已經傷得再也不能握劍。
他必須離開,去哪兒都行,只要剩下自己一個人就好。他摸索著尋找馬車的車簾,想要逃走,剛想支起身子,受傷的腳踝劇烈疼痛,讓他向側邊一歪倒下去。
他再要逃走已經來不及,馬車沒停,但車簾子掀開了,有風吹進來,隨著風進來的人,他記得他的味道。可是更加害怕了,手腳並用,把自己藏進車廂的角落裡去。
令狐沖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嘆一口氣。
林平之在角落裡呆了很久,始終聽不見令狐沖發出聲音。他是出去了麼?車簾子已經放下了,沒有風,似乎有他身上的味道,卻又不能確定。他遲疑著,怕他還在,又怕他真的走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忍不住,沙啞著聲音開口:“你走了麼?”
令狐沖馬上就回答了:“沒有。”
他一聽他的聲音就無比緊張,全身都是那樣神經質的一縮,令狐沖看著他蒼白沒有血色的臉,看著他大睜著空洞洞的眼睛,長頭髮亂七八糟的披散著,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令狐沖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以前的樣子,看見他溫和安靜的笑,看見他水潤潤的眼睛單純無邪,看見他每天離開思過崖時,孤伶伶在山道上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從來沒有流露出那些仇恨在他心底裡刻下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痛苦。他也從沒有真正的探究過。他搖搖頭,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人總得向前看。向林平之稍微靠近了些,把聲音放得輕柔和緩:“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他大睜的眼睛是呆呆的,茫然而有無法言說的恐慌。他不回答,也沒有任何反應。令狐沖拔開葫蘆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