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他早熟悉了我的腳步聲,當我停在鐵欄前,他已經斜倚在牆邊。比起上次他蹲在這兒時的落魄樣,這回他似乎能夠更加坦然的對待這裡的昏暗,或許這裡才更符合他的心境。
用那雙總罩著霧氣的大眼打量完我的臉,他吐了口氣,好似終於放下心來。
算他有良心!我差點被他弄得多了個酒窩!
他從鐵欄裡伸出兩根手指,那動作是向我要煙。
“這裡不許吸菸!”我從兜裡掏出支中南海塞他手裡。
“CAO!這裡也不許探視!”他把煙叼在嘴上,懶洋洋的對我說。
“嘴放乾淨點!說話總不積口德!”我象徵性的敲了下鐵欄。
“我不積口德,怎麼你嘴腫成那樣?”他斜著頭,迎向我手裡的打火機。
我雖被他噎得無語,卻非常想笑。只是嘴稍微一趔,嘴裡那塊巨大的潰瘍就疼得厲害。看我那彆扭的表情,他的眼裡又閃過一絲憂慮。我就說嘛,這孩子天性還算善良!
不過他還是遭了報應。那支菸我點了三次,都沒點著。
“以前你家是不專門僱個傭人給你點菸啊?”我還真沒見過笨成他這樣的。
“你幫我點吧!”提到他的往事,他的神色瞬間黯淡下去,順勢靠牆坐下。
我拿過他手裡的煙,叼在嘴裡點燃,遞迴給他後,自己也點上一支。我們隔著鐵欄各自吸著煙,許久也沒說一句話。這昏暗中安靜的一刻讓我無比放鬆。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我自己腦裡各種無關緊要的瑣事盡情暢遊著。
忽然想到件事,我趕緊問他:“你這有潔癖的人,怎麼不嫌我髒啊?”
他知道我指的是點菸,輕彈下菸灰後,用他一直都有氣無力的語調說:“比起你教育我時,噴到我臉上的口水,這算什麼?我習慣了!”
“CAO!你這小子!”我搖著頭,被他這副DIAO樣氣得直笑。
他看著我半癱的笑臉,也拄著頭低聲笑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也是我頭一次見他臉上有了些生氣!
說實話,如果他不是我的犯人,我們說不定能成為一對損友。常常,愛強嘴的人,心靈都很脆弱。
說笑歸說笑,我可沒忘了此行目的。見他心情不錯,我趁熱打鐵,說道:“你媽,她——”
“呵……呵呵……她總算在死前還記得她是我媽!呵……”
我用心準備好的一大段說詞,還沒開口,就被他的無情的冷笑打斷,甚至將我勸說他的信心也擊得粉碎。
他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可對待親情,卻比那些人還要冷酷、殘忍。他英俊的面孔在不斷的冷笑中變得扭曲而醜陋,這讓我心底生出難耐的寒意。
就算我不是個孝子,也不能理解有人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我把伸手進鐵欄,憤怒地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媽?你媽真是白養你了!!”
他捂著臉,止住笑聲,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我。片刻,他黑洞洞的眼底閃過電光,一把扯住了我的衣領。我不示弱,也揪住他的。
“誰要她養我了?”他朝我吼著。
“你小子說得是人話嗎?”我緊了緊拳頭。
隔著鐵欄,我們狠狠地拉扯著,近得能清楚的看到對方眼裡的憤怒,感到對方噴到自己臉上的氣息。
他的眼瞪得很大,像一頭被激怒的猛獸,彷彿四周都是他的敵人,因此,我可以從那裡看隱約的絕望。
“為什麼她生了我,我就得感謝她?我的出生根本就容不得我自己選擇!為什麼她花錢把我養大,我就要感激她?他們除了會給我錢,還做過什麼?誰真正關心過我想要的是什麼?他們太自私了!憑喜好賦予完生命,就能理所當然的索要感恩嗎?如果我從來沒有快樂過,我憑什麼還要感激他們給我生命?如果他們的貪婪讓我永遠失去自由,我憑什麼還要讚美他們給我的痛苦?你說啊!你說說看啊!!”
“……”我無話可說!
我從沒想過生命和生活的關係對一個人會如此複雜難解。家境普通的我,從來都認為活著就得生活,生活就是為了更好的活著。我找不到他這段話的破綻,也不知怎樣改變他對生命的看法。我的手漸漸失去力氣,我被他身處的絕境擊敗了。
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我必須告訴他:“其實,你也很自私!你貪婪的享受著別人對你的愛,卻不願回報。”
他的身體顫了一下,抓著我的手慢慢鬆開,兩眼無神的盯著漆黑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