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決定,要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挺起胸膛來,保護該保護的人,剷除該剷除的東西,無論碰見什麼,都絕不退縮,絕不畏懼,可眼淚就像是止不住一樣,一串一串地落下來,他覺得自己窩囊,又覺著自己好像又變回了那個什麼都不能做的弱小的孩子。
壞人殺了他的家人,他想要好好學功夫,強大起來,可以保護以後的親人朋友不再被傷害,甚至他可以殺了壞人,為死去的人報仇雪恨。
可那是趙伯伯……
自己的父親閤眼前,拉著李伯伯的手,要他保證,將自己託付給的人,是那寒冷的夜晚,荒野破廟裡,李伯伯又死拽著師父,叫他將自己交託給的人。
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裡,無時無刻不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是那個在天下英雄面前紅了眼眶,口口聲聲說要替自己討回公道的人,他是……
世道太艱難,人心太深,連最親近、最可靠的人都不可信任,還有什麼是能讓人全心託付的呢?
溫客行隱約嘆了口氣,不再看眾人,轉身回房了,倒是周子舒頓了頓,對張成嶺招招手道:“小鬼,你和我過來。”
張成嶺用力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可很快視線就又模糊了。他知道周子舒最不耐煩他哭,便抽抽噎噎地說:“師、師父,我、我其實沒想哭,我就是……我就是……我一會就好……”
周子舒嘆了口氣,少見地沒說什麼,伸手將他攬進自己的懷裡,他身上只在裡衣外面粗粗地批了一件外袍,穿得極單薄,體溫便輕而易舉地透過衣服傳出來,張成嶺將整張臉埋在他懷裡,那一刻,就像是靠在一座永遠也不會崩塌的山上。
世代相交,不過爾虞我詐,萍水相逢,卻能相依為命。
曹蔚寧拉起顧湘,默不作聲地走了,高小憐也深吸一口氣,心事重重的回房了,院子裡只剩下這師徒兩個,大巫透過窗戶望著他們,忍不住低聲問道:“那是……周莊主?他何時這樣……”
七爺輕輕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回答他,還是自語道:“他從來不都是這樣麼,當年對梁九霄也是,雖然面上從來都一副如父如兄不假辭色的模樣,其實暗地裡什麼都為他打算得好好的,可惜別人並不領他的情。”
大巫回過頭來看著他,屋裡沒有點燈,七爺人大半在暗處,只有月華落在他的小半張臉上,好看得不似凡人一般。七爺說道:“你若說他是什麼仁義禮智的大好人,只怕他自己都不敢承認,若說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做過的那些個天打雷劈的事,可也沒有一件是出於私慾,是為了他自己。”
他忽然轉過身去,抓起一樣東西,推開門往外走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七爺大步走到院子中,將手上的東西拋到張成嶺懷裡,那竟是一把玄鐵劍,張成嶺手忙腳亂地接過來,愣了愣,隨後在周子舒點頭後,才慢慢地拉開。
那劍竟極寬,比曹蔚寧的那把要寬出一倍來,並不見什麼光芒,反而有種古拙之氣,光暈暗淡,劍刃處凝著深沉的殺意,入手十分有分量,比一般的劍要重上兩三倍。
劍銘處刻著兩個字——“大荒”。
七爺說道:“這是手下人送來給我拿著玩的,氣派是不錯,不過我學藝不精,拿著沒用,也不順手,太沉,給了你吧。”
張成嶺“啊”了一聲,還紅著一雙眼眶,有些不知所措。
七爺道:“寶劍該給英雄,哪怕是未來的英雄呢,我是沒什麼出息了,這輩子頂多一個富貴閒人,你拿著,將來別辜負它就是了。”
周子舒正色道:“多謝七爺。”
七爺輕輕笑了一下,斜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我也算是跟你有些年的交情了,一起掐過架、玩過命,可你跟別人都那樣嬉鬧玩笑,怎麼偏一對上我,便這樣正經八百、無趣得很?”
周子舒一怔。
七爺擺擺手,轉身往回走去,口中說道:“子舒啊,我不是什麼南寧王,你也不是周大人了,以你的聰明,竟還沒想明白麼?”
周子舒沉默了片刻,忽然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表情,對七爺朗聲笑道:“可不是不敢亂開玩笑,七爺這樣花容月貌,我可怕我家那口醋罈子翻了。”
七爺腳步一頓,卻並沒有生氣,只是哭笑不得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進屋去了。
周子舒一宿沒睡,在院子裡教了張成嶺一套劍法,少年腫著眼睛在一邊認真看著,他仍然是反映慢,同樣一招,別人或許看一遍就會,他卻要看上好幾遍,顛來倒去地問得明明白白,才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