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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心頭乍喜狂歡在胸腹間蔓延開來,四目對望一時無言。皇帝無法近前,只覺二人彷彿劃江而治,分作兩頭。那人面上沉靜的神色漸漸將那抹喜悅擠出胸膛,胤禛拾起針鋒相對時的固有面具,開口質問:“你沒去投胎?這幾年都躲哪裡去了?”

岸邊的人撐傘的手揚了揚,露出大半個青白的臉,答非所問:“我來送你一程。”

皇帝面露失望,他多希望能刺出老八一句“四哥未去投胎,弟弟怎敢先行一步”,可惜老八太能沉得住氣。胤禛將失落掩去,佯裝不滿斥道:“什麼你呀我的,你當稱朕為皇上,再不濟叫四哥也可。”

那人卻不受他激將,只輕聲說道:“黃泉路有盡頭,忘川水解憂愁。此去一別,一步三里,紅塵輪迴,相逢不必相識。”

皇帝聞言心中陡然生出無盡的驚惶,低頭看著似乎平靜無波的幽深河水:“這是什麼河?朕在哪裡?”

岸邊的人收了雨傘,雨水落在肩上很快墨黑一片:“三途河,忘川水,黃泉路。”

“放肆!朕是皇帝豈會——”皇帝先是擰眉急急辯駁,只是末了卻沒能說完未盡的話,長久的一息之後,轉而瞭然一笑:“也是,說什麼萬歲萬萬歲都是哄人的,皇考也躲不了這一關,這一天總還是到了……”

岸邊的人輕嘆一聲:“天道輪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盡則人死,死窮則再生。”

胤禛隔江凝望那人,目光落在他灰白的辮子上,也是一嘆:“你老了啊。”

那人微微一笑:“生老病死,天道之恆。”

一陣細微的沉默,渡船順著流水往前行去,岸邊的人側身漸遠。

胤禛忽然再次開口:“你我的兒子,朕依著你的意思,交給弘旺了,沒為難他。也留了恩旨給弘曆,保他安樂康健,一世不入朝,妻妾成群。”

岸邊的人沒轉眼,眼睛一直虛虛看著江心,片刻之後輕聲說了一句:“所以我來了。”卻只有他自己聽見,之後閉了口,一言不發轉身往堤壩下方走去。

“老八——”皇帝忍不住大聲喚住他:“你等……”總該留下隻言片語輪迴投胎該往何處去尋。

岸邊的人當然不會回頭,已經瞧不見了。

皇帝執著望向背影輾轉不見的方向,心底恍恍惚惚空空蕩蕩沒有著落。方才湧上的那一點點喜悅被不確定沖刷乾淨拍打入海。

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不肯?哪怕是為了肅英額,也一絲眷戀沒有?朕提了開頭,他卻連線口都懶得接?

皇帝望著岸邊愣愣呆了一會兒,直到河道迂迴再瞧不見前路,忽而哂笑。他險些忘了老八是如何嘴硬心軟的人,肯來送行必一是放心不下肅英額,二來還是為了朕。黑水湯湯,與君作別。相恨相愛相抗四載有餘,不見孽緣中人身死輪迴,如何甘心?

就衝著你不甘心、不忍心,朕也贏了。

紅塵輪迴相見不識這種事情,怎麼是老八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說不見,就能不見了?

朕還金口玉言說要萬萬歲呢,不也走到這條往生路上來了?

若是你運氣不好,趕上朕還能記得,就怪不得爺了。

……

二十二日晚上皇帝最後一次醒來,精神矍鑠面色紫紅,睜眼便命人拿了口諭傳召朝中重臣入萬方安和的皇帝寢宮。弘曆弘晝陸續奉召入了內殿,本是倍受寵愛的六阿哥卻到最後也未能奉召。於皇帝看了,老八沒去投胎,這個兒子也就沒了價值。

第二日,綿延不絕的鐘聲在圓明園上空盤庚不去。

紫禁城上一同籠罩了朝堂更替的不安。

皇帝駕崩當日小殮,次日大殮。從棺槨梓宮運回紫禁城停靈在乾清宮,到遷入地宮,一言九鼎的帝王終究隻身填入梓宮,無人作陪。

為了一個人,他捨棄了歷代祖宗固守的風水吉地,一個人固執立於易縣永寧山下,令子孫後人不得不隔代分葬,父子不聚首、祖孫難相親。

皇帝駕崩前抹去了所有有關前和碩廉親王的廷議以及往來奏對,留下口諭命高無庸將收入內庫擱置染塵的老八畫像隨葬泰陵,當然這些不必記錄在案。

深宮留傳的起居注上只留下八王誖亂犯上的大逆之言,以及帝王被親弟弟氣得淚灑禁宮的可憐行狀,再無人能窺得昔日往來奏對之鳳毛麟角。

一場慘烈的九龍亂隨著權臣與帝王的相繼過身終於被徹底翻開,除了猶被圈禁府邸的兩位前朝阿哥,再也無人能夠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