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家子”,他便頓感不耐。童年的那些遭遇,讓他最是知道那些得權得勢的世家中,隱藏的腌臢了……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時候天下有變,他跟著父親山雲子固守書院……那兵圍書院的帶兵將領他看在眼裡記得一清二楚,他們和日後求學來此,說什麼仰慕書院學問的世家,明明是同一群人!
這些人最不講理,做了世上最見不得光彩的事,可卻偏偏平日裡還要裝出個禮儀雍雅的模樣,簡直讓人噁心透頂……那謙謙君子為人稱讚的風度,令見過他們另一面的雲卬幾乎作嘔。
要不是這些世家趁著秦王當年兵圍山雲書院相脅,山雲書院又何以從此失去了自選學子的機會?如今的山雲書院,竟只要是世家之子,便能隨意入學了!
經此一役,才弄得享譽百年的山雲書院現今如此烏煙瘴氣……將自己父親乃至師傅師祖傳承下來的清修之地變成了權貴之門。
當時協議是,以“世家子弟人人能進山雲書院”交換“秦王撤兵”,後來父親不得不妥協。
雖然此後的確是這些世家向秦王施壓,但是他們趁人之危的秉性,卻被雲卬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如今一見古驁,雲卬便覺得古驁和他們太不相同了。甚至,古驁與他覺得‘為人不錯’的懷歆也不同。
——古驁身上,一點點世家子弟的習氣也沒有沾染,乾乾淨淨。
他們鬥雞走馬,古驁專心向學;
他們虛偽禮儀,古驁質樸勇直。
他們尸位素餐,古驁凜然斥之。
雖然古驁無爵無位,布衣平民,但云卬卻覺得古驁比他們好了太多。原本學院裡年紀相仿的,能相談的只有懷歆那個怪才,但怪才畢竟是怪才,和尋常人有些不一樣。如今古驁一來,雲卬便更感了親近。因此今日中午,他才纏著古驁說話,可古驁卻不領情般,雖然客氣,卻仍然不予作答。
雲卬一開始生氣,但是回到舍中,他又想:“他若是和那些人一樣,我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一副討好的樣子,那他便也不是我欣賞的古驁了!”
此時他見古驁挑水,呼吸似乎被壓抑著,卻在靜夜中略有粗重之感,雲卬在旁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問古驁道:“累麼?”
古驁看了雲卬一眼,笑道:“不累。”
雲卬見古驁望向自己的目光,坦蕩又磊落,心裡越發喜歡起來。
他覺得古驁與那些世家子相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些世家子整日給自己獻殷勤,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這樣的事。沒見到他們關心國家大事,倒天天來求自己與他們結為‘契兄弟’。雖然在文人士子中,“斷袖”是貴族風尚所致的雅事,就連這幾朝帝王,都有些彪炳史冊的內帷風流,但云卬總是本能地不喜歡。
想到這裡,雲卬心下便冷笑了一聲,頓時覺得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便是專用來形容那些錦衣華服的公子的……他們簡直荒唐極了。怎麼就把自己當做了追求的目標了呢?再轉眼看古驁,雖然衣著簡樸無有華麗,汗流浹背並非優雅,但那質樸的感覺,卻怎麼看,怎麼順眼呢。
“今日中午,是我不對,還望古兄不要介懷。”雲卬咬了咬嘴唇,輕聲道。
古驁聞言笑了:“這麼客氣,我可也有不對的地方,是不是該向你賠罪?”
“那你說你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雲卬笑道。
古驁道:“我不該不實言相告,你問我為何挑水,我說為了強健體魄,但並非全然如此,其實我是因為資財無多,不得已而為之。”
雲卬一愣,似乎聽到了方外之音,有些愕然地道:“……你沒有錢麼?”
古驁苦笑:“我本不該與你說這個,你快忘了罷。”
雲卬從小就和世家子打交道,從未遇見過如此奇誕的事——“沒有資財”。
一聽之下,雲卬自己倒羞愧了:“是我不對,我不該窮追猛舍……還問你家中的事……”
古驁也有些尷尬,便沉默了下來。
雲卬見古驁一言不發,有些心慌地道:“……都說了是我不對了……”
“……無妨的。”古驁笑了笑,“……我不以此為意,因為我覺得,英雄尚能不問出處,何況是我。也請雲公子不要以此為意。”
雲卬十分後悔自己之前的失禮,便道:“嗯,我曉得的。”
古驁微笑著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古驁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