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一動,秦軍開始出發了。慕容衝脫力般倒向後方,任由馬車把自己拉向長安。不知道姐姐有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座宮殿,反正他沒有。
用不著回頭,沒有意義。
回不來了。鄴城……再也回不來了。
公元370年歲末,前燕亡。秦王堅遷燕后妃、王公、百官並鮮卑四萬餘戶於長安。
從鄴城到長安,路上要走一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到達長安城的時候,正好是臘月月末,還能趕上過大年。
鄧羌一邊興奮的算著日子,一邊跟慕容垂還有張蠔等人嘀嘀咕咕。
“誒,慕容將軍啊,聽說那日你隨陛下去接人,那什麼公主讓官家佩服的不行?”
慕容垂表情柔和了很多,聽見他這麼問,倒是一挑眉:“你聽誰說的?”
“那日回來的人吶都這麼說!”鄧羌催促著馬兒往他那邊挪一挪,“大夥兒都說那公主從花樹下走出來,跟仙女兒似的,然後一開口——啪啪幾句話就讓官家心服口服,是不是真的啊?她都說什麼了?”
慕容垂笑笑:“還能說什麼?無非是保命之類的。”
“真的?”鄧羌一瞪眼。
“信不信由你,或者你還可以去問官家。”慕容垂用馬鞭指向前方那個華貴的馬車。清河是他的侄女兒,他從小看著她長大,沒想到竟還是個巾幗女子。不過這才像話啊,這才是鮮卑族慕容氏的女兒!想到這裡,慕容垂嘴角彎了彎,他向來疼這個侄女,她能有這番見識,讓他也欣慰不少。
看著慕容垂千變萬化的表情,鄧羌更加堅信了自己的不信任,最精彩的部分一定被瞞過了,心中正暗自不爽,餘光掃見身後一個騎兵飛快的策馬而過。
“站住!”
那騎兵聽見他一聲吼,手忙腳亂的勒進韁繩,差點從馬上跌落下來。鄧羌嗤之以鼻:“就這樣的馬術,簡直是差遠了!你幹什麼來的?”
那騎兵驚魂未定,只能哆嗦著答:“送……送信的。”
“信?是郭將軍的信?”慕容垂也湊過來。
“是的,慕容將軍。”
那多半就是追上慕容評了。“知道了,你去吧。”
騎兵如蒙大赦,用力抽開馬鞭又向前去了。
鄧羌迷茫的看著慕容垂越來越黑的臉色:“怎麼了?”
片刻後,信送到苻堅手中。果然被慕容垂猜中了。郭慶說追至遼海時發現了慕容評的蹤跡,只是不巧還碰上了慕容恆的人,恐怕會有場惡戰,望恕歸期延遲。
慕容垂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陛下,臣慕容垂有一事啟奏。”
苻堅撩開車簾。
“慕容評此人,工於心計,腐敗無能,漁肉百姓,貪婪誤國,實乃十惡不赦之人。”慕容垂斟酌著自己的用詞,“若將這樣的人錄用入朝,後果恐怕——”
苻堅了他一眼:“孤不會用他的。”
慕容垂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再接再厲:“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他?”
苻堅雙指搭上車窗,沉思少許:“你覺得呢?”
這是大好的機會,但凡有一絲可能,我慕容垂也不會讓他活下來。慕容垂定定神:“臣以為,當斬。”
苻堅這回想了很久,然後抬頭道:“等郭慶抓到了人再說罷,又或許他直接就在混戰中不小心死掉了也說不定,是吧?”
“這……”慕容垂悵然,對上苻堅那堅毅的眉眼,他知道苻堅終究還是不忍心。坊間傳說,苻堅寬宏容忍,肚量第一,可都是實打實的事情,沒有半點虛假。
鄧羌算的沒錯,大軍踏入長安城的那一天,正是臘月二十四。
民間有“二十四,掃房子”的習俗。灶祭過後,就要除塵,掃盡一年來的灰塵黴運,祈望來年好運連綿不斷。
可是今年的長安城,顯然已經沒有人還願意待在家中。他們的天王率領十五萬的大軍攻下了燕國,今日正是凱旋班師的日子。
苻堅特意下了馬車,騎著馬走過一條條街道,微笑著向他的臣民們致意。兩邊人潮湧動,士兵的家人們喜極而泣,抱頭痛哭,還未出閣的姑娘們也湊上前去,用羞澀而大膽的目光打量這隊伍裡的每一個人。
這些都是他們的英雄。
慕容衝坐在馬車上,渾身痠軟,連著一個月的辛苦趕路讓他尤其疲累,風偶爾吹起車簾的一角,隨便怎麼看,都是無盡的人。光是聽外面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就能知道,全長安的百姓有多麼的喜悅。
全勝歸來,這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