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微仰頭,眯縫著眼,沉思了一會。劉玄也不打擾,只靜靜等著,眼光向董賢臉上掃了一圈,見董賢神色如常,平靜地看了自己一眼,心道,這人也不是尋常人物,難怪當初父親跟眼前這位王叔對此人迷戀。
劉欣淡淡道,“往事已逝,這世上早就沒有劉欣,如今位列人極的既已是你,還來打攪我們作甚?”語氣裡竟是微露苛責之意。
劉玄也不惱,淡淡一笑,道,“那可由不得皇叔。”
劉欣牽住董賢柔軟的手往前走了兩步。一名禁衛軍想要出聲阻止,劉玄微一搖手,任他二人又前行了兩步。劉欣低聲問道,“你怕麼?”
董賢一直聽著二人說話,不作表態,這時淡淡說道,“不怕。”
劉欣握著他手,只覺掌心一片溫暖滑膩,眼前這人也是三十好幾了,看來卻仍如二十歲的少年人一般美好,他低聲道,“當初我沒教你學武真是誤了你。”
董賢淡淡一笑,道,“那也沒什麼,梅舞和洛名都身懷絕技,最後也並不比咱們的境遇好些,”說到這兒,嘆了一聲,他二人於這幾年間早將往事談開,這時說到梅舞洛名,並無多少傷感,反而覺得他們是追隨所愛的人去了,也不算悲涼,但當此境遇,想要開懷大笑亦是不能,淡淡道,“卻也不比咱們差些,老天待咱們已很好。”
“是啊,老天待咱們已是很好。”劉欣想,這幾年二人廝守一塊,並不被人打擾已是莫大福氣,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小劉玄,你聽好,我跟你同去並不打緊,你得放了他走才行!”劉欣突然大聲道。
董賢吃了一驚,伸手去捉他手,眼神裡盡是怪責,低低地道,“你怎麼舍我去了?”
劉欣已放脫他手向前走了數步,只依稀見他嘴唇動了幾動,想也知道他說了什麼,淡淡一笑,一狠心,扭頭向前。
劉玄猶豫一下,心道,此人媚惑兩朝君主,怎可這般輕易放了?然而劉欣這話顯是投誠,倘這時用強,恐動搖軍心,好在董賢不通武功,一時放了,再捉拿諒也不難,當下哼了一聲,面上如罩一層寒霜,不再說話。
忽然間,禁軍齊聲大喝。劉欣猛一回頭,見董賢勢若瘋虎一般向劉玄疾衝而去,當下不及細想,大喝道,“阿卿,不可!”伸手欲拉,卻只扯下他半隻衣袖。
只見董賢猛撲至劉玄身前,近身瘋打,劉玄是從小便習武的,皺一皺眉閃了開去,卻躲不開這人瘋了一般亂撲亂打。劉欣大喝道,“阿卿,你別這樣!”三步並作兩步向董賢方向衝來。
禁衛隊長暗暗做了個手勢,一聲箭哨劃破長空,劉欣驚怒中伸手便擋,奈何那箭來勢極猛,只被劉欣折斷了箭尾,嗖一聲鑽進董賢身體。只見董賢一個踉蹌,倒了下去。
劉欣嚇得狠了,一時竟不敢走近他身扶起,只見董賢撲倒在地,面朝向他微微一笑,彷彿這之前撲向劉玄瘋打的人並不是自己,幾滴眼淚從眼眶裡流下,他吸一口氣,竟是站不住,搖搖晃晃跌在地下,扶住董賢。
“阿卿,你,你。。。”劉欣向來臨危不亂,這時眼見利箭已插入董賢胸間,回天乏術,一時手足無措。
“你怎麼還舍了我去?我同你出宮第一天起可不就告訴了你從此後,咱兩個,咱兩個得在一塊?”董賢臉上又恢復了平靜,淡淡一笑,幾縷血水從嘴角流下。
“是啊,我真該死!”
劉欣雙眉緊鎖,淚水便似斷了線一般簌簌下落,彷彿要將這一生的悲傷愁苦在這一刻統統流盡,董賢見他神色悲痛欲絕,淡淡笑道,“我也不怎樣疼,你,你別擔心。”
“我知道,”劉欣哽咽一聲,道,“你身上最疼的傷口都是我,是我給的。我,我當真對你不住。”
劉玄早已不耐,皺眉想,怎能容這二人在此胡言亂語,咳嗽一聲道,“皇叔還是請罷!”
劉欣抬頭狠狠瞪他一眼,那一眼裡充滿愁苦與絕望,劉玄為他氣勢所懾,心中惱怒,臉上卻發不出怒氣,一時愣在當場。只見劉欣又俯身下去,對著董賢溫柔道,“我不是要舍你而去,從你第一回跟我說陪著我,我便信啦,我是要留你性命,你怎麼這樣傻啊?我,我可當真對你不住。”
董賢長笑一聲,吐出最後一口氣,低聲道,“那就好啦,咱兩個原也要死在一塊。”手指軟軟垂下。
良久無息。劉欣緩緩抬頭,對著周圍人掃視一遍,劉玄只覺讓他怨毒的眼光剜得周身徹骨得冷,吸一口氣,鎮定道,“皇叔還是節哀,跟我回宮去吧。”
忽聽劉欣哈哈大笑,眼淚又是如斷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