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緩緩搖頭。
“皇上在宮裡住得慣了,不肯移步,原也不值什麼,只這位子為旁人拿去,難道就有了皇上的好處麼?”
劉欣心中微微一動,並不作答,待他說下去,王莽又道,“難道旁人待皇上更比我待皇上好些麼?那於皇上又有什麼不同?”
劉欣一時躑躅,想他說的是實話,這大漢朝能來奪回天下的人只一個——堂兄劉聹,可正如王莽所說,由得劉聹登位後,難道就會待他更好一些麼?這宮中只怕再無容身之地,便是天下之大,只怕也難有他劉欣的容身之地了。
聽王莽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忽聽劉欣正色道,“那也顧不得這許多,江山為尊,祖宗為大,朕雖在位七年,無甚作為,豈能再讓你這外賊竊了劉家天下?”
王莽嘆息一聲,道,“皇上就只想著顏面,當真一點兒也不顧天下蒼生。”
劉欣大笑道,“自阿卿死後,還有誰顧過朕?朕為何要顧這天下?顧不得!顧不得!朕只顧得祖宗的臉面,旁人是再管不了啦!”雖是長聲大笑,卻無一點歡欣暢快,笑聲裡充滿了愁苦寂寞之意。
王莽聽他語氣堅決,知再勸也是無功,搖頭而返。
第45章 11。趕盡殺絕(一)
那一場戰事可謂鬼神同哭,多年後,於那場戰事倖存的洛陽小兒多長成,每每憶及此事,眼中仍有惶恐。
那是元壽二年,劉聹的軍隊攻進洛陽,滿朝震驚。
“從沒有人能一舉三次忤逆朝綱,這靠山。。。靠。。。這,這人真是擰得厲害!”
王莽據位不到一年,朝中老臣於前朝念念不忘,幾乎還要脫口而出『靠山王』仨字,總算最後急急收聲。
“洛陽城原來易攻難守,又有什麼稀奇?”
這終成了朝中一道奇景,多日默然垂簾聽政的太上皇開口說了話。自那一日,王莽與劉欣談判破裂後,終有伶俐的宮人想出法子,劉欣既堅不肯離宮,便請他上朝,昔日高祖皇帝大勢去後,呂后也有垂簾輔佐幼子一節,便請太上皇上朝也沒什麼不合理。劉欣去是去了,只是從不開口。這是劉聹軍隊在城外盤桓的第二個月,他終於出聲,朝內譁然。
“當真笑話!”一前朝臣子似於劉欣這一下鼓動有了底氣,哈地笑了一聲,道,“我陳家兩代忠良竟要生生毀在王太尉手中麼?難道要我這把老骨頭歷經四朝麼!”
說話者名陳子光,自爺爺開始在朝中為官,歷經兩朝,極得前朝二位先帝器重,可謂滿門忠良,與王莽同朝為官時,王莽位極太尉,兩家可謂勢均力敵。這一回,王莽篡位,陳家卻保持了沉默,朝中一些老臣頗有微辭,此時他一開口仍稱太尉,顯是決裂之意,朝中左列站著的多是王家軍團,紛紛怒目相向,幾個年輕的幾乎要衝上來,被人拉住;而右列站著的文官有好幾人心中服他高義,暗想陳家三代為帝王倚重,不是沒有道理,幾人目光炯炯射向王莽,一言不合便要反這當朝坐著高位的人。
“陳老爺子說話可要當心,可別閃了舌頭。”左列站著的一人大步而出。
這人正是王家集團一名武官。當朝向來以右為尊,可這武官大步踏出,硬是撞開右首站住的一名文官。
陳子光冷笑道,“你王家自個兒都不肯調兵回京,還有什麼話說?”
一言甫出,朝中大動。陳子光所言不假,這一回,洛陽城危急,王家滿門武官竟多是靜觀局勢,並不來救。那出列的武官性燥,想什麼便說什麼,大聲喝道,“你也知洛陽難守易攻,我們從外面調兵回來,長途跋涉大損元氣,不叫劉聹那賊子乘機滅了麼?你這老兒迂腐,渾沒作戰經驗,懂得什麼?”
一言既出,左列站的幾位武官怒目瞪他,他才覺不妥,竟不知自己說錯什麼,這才收了罵罵咧咧,陳子光冷哼不答。
“夠了!”王莽喝一聲,“陳卿家可是性烈得很啊,隱忍了這些天實也不易。”
陳子光哈哈笑道,“那還有什麼話說?要我的命,只管拿;要抄家,只管請。我陳家滿門忠烈,總不能斷在我陳子光手上。”
王莽揮手一下,兩旁的侍衛上前帶了陳子光出殿,只聽他笑聲兀自不絕,迴盪在殿裡。
“散朝!”太監的公鴨嗓拖著長音這麼叫嚷開去,有幾人似有話說,瞧瞧兀自站著尷尬的那名武官,想想剛被拖下的陳子光,終是收聲,各人散去。一時殿內靜謐。
良久,王莽親上前揭簾道,“現下就你我二人,我問你的話你可要仔細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