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洛迦平靜地凝視著那一片意興風發的明亮火光,輕聲道:“莫不如就這樣另他們去了,明日只說是半月臺失火,等他們發現時,浮橋已被燒斷。這樣對他們的家人,好歹也算個交待。”
易濤不說話。
易洛迦變回過頭看著他,然後微微一笑:“或者您把微臣送出去,車裂示之,也算是一種交待。”
夜風呼嘯,掀動滿樹枝葉,聽起來竟有些可怖。
林瑞哲喝掉一個士兵遞敬的烈酒,然後將酒樽擱在桌上,士兵走後,林瑞哲低下頭,原本籠絡在臉龐上的微笑在垂眸的一瞬卻如煙霧般消散。
殘剩的酒液裡映出他的臉龐,線條剛毅,鼻樑挺直,嘴唇的厚薄恰到好處,可是那眉宇之間,卻是無論如何也散不去的淡淡擔憂。
他心裡很亂,這是無論灌下幾杯酒也澆不掉的塊壘。
酒終究是喝得有些多了,隱隱約約想起了些很遙遠的事情,那是他的少年時候,他還住在商國城郊,山野里居民住得比較零散,他和他的家人居於林野中,砍斫榛莽建了一座小小的竹屋,他到現在還記得春雨打落在那屋頂上的聲音。
清脆卻急促,被空空的竹筒無端地擴大了好多,空靈的聲音揉按著耳廓,在這樣的竹屋裡,無論做什麼都像是籠上了一層儒雅寧靜的逸趣,簞食瓢飲的日子似乎也變得色彩斑斕起來。
那時候他母親的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林瑞哲很小的時候就跟村裡的赤腳大夫學會了煎藥,農忙空閒下來的日子,他就會揹著簍筐出入山林,有時為了摘一株靈芝,他會攀上連大人都不敢去的懸崖絕壁。
這樣的日子雖然貧窮,可他過得很知足。
然而有一天,他採藥回去之後,卻看到了滿院子的血跡,曬場上攤鋪著的果脯肉乾被肆意踐踏過,零亂地散在地上,他的妹妹抱著膝蓋坐在井邊,臉龐猶有未乾的淚痕,目光卻已經空洞無神,見到哥哥回來,仍舊像是個木偶娃娃似的,全無反應。
藥鐮從林瑞哲手中叮地掉落,他一口悶氣堵在胸口,慌張地跑過去,跪在她面前,捧著她的臉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喊得喉嚨都啞了,可是她只是茫然地看著他,毫無表情。
心裡的恐懼簡直像疫病一樣瘋狂地滋生開來,林瑞哲在妹妹面前跪了半天,也不見她有反應,只得轉身,發麻的雙腿支撐著身體的重量,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屋裡,卻在看清滿屋狼藉的時候,連指尖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冰涼。
他的母親橫屍在床上,旁邊還有一具無頭的屍體,那無頭的屍體套著他父親穿的那件衣服,已經被戮了好幾個血窟窿的身體仍然死死護著母親。
他的兄長曾經是個溫和善良,面板白淨,笑起來有些靦腆的少年,從來都是清爽乾淨的,散發著淡淡的新鮮雨露味道。
可是此刻,這個清俊少年的屍體就橫躺在地上,衣服已經完全被撕爛,身上還有青青紫紫的吻痕,再往下……
林瑞哲沒有再敢看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瘋掉,他甚至能夠邁動僵硬的步伐,麻木地脫下外套蓋在了兄長的身上。
可是腦子卻是一片空白的,什麼都沒有。
走到床邊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了什麼東西,林瑞哲睜著眼睛,愣愣地往下看——
那是一個已經完全血肉模糊的頭顱,他還依稀能辨得出來,那是他的父親的頭顱。
“嘔……”滿筵席的肉食似乎又和當初的血腥交織在一起,林瑞哲喝得頭暈目眩,突然覺得很噁心,遠遠走離喧鬧的宴席後,跌跌撞撞來到偏僻的樹林邊吐得天昏地暗。
心裡的痛苦卻絲毫不減。
不知不覺地從當年的血海深仇想到了蘭城一戰,或許是因為曾經痛失過最珍愛的人,才會把每一個生命都看得那麼重要。易北計程車兵在他心裡不是下屬,而是他的兄弟,是他會傾其所能保護的人。
春寒病爆發之後,他根本難以辨清哪個是染病的,哪個是未染病的。他知道如果他向王上如實稟報的話,四十萬兄弟都會葬送在蘭城,誰都不可能回來,所以他只得謊報自己帶回的都是健康計程車卒,然後在行軍的路上,不斷地研究著抑止春寒病的藥方。
林瑞哲在草藥方面還是很有見地的,早些年他也曾經出於興趣嘗試著調配過治療春寒病的方子,如今再加以修改,讓隨軍大夫煎好後分給將士服下,雖然不能治癒,但好歹遏制住了疾病蔓延的速度。
然而大軍的消耗量是相當驚人的,縱使林瑞哲再怎麼把藥方精簡,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