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日方真正認識十三王叔,直盯著他,一顆心激跳半天又慢慢涼卻,黯然搖首:“用了血咒,他與我都已不是原來的人了。”凝視紅塵面容,輕輕道:“他還沒有原諒我,還恨著我,我怎能奪了他的自我?”
十三王叔無奈翻個白眼,就猜得到無雙這孩子看似睿智天縱,一旦鑽起牛角尖,卻也比常人更固執百倍。自己這趟算是白來了,拍拍他肩膀:“你好自為之,還有,他的臉也要儘快醫治才好。”臨行反手帶上了竹門。
燭焰靜默吞吐著,君無雙從藥箱裡拿起一柄薄如柳葉的鋒寒小刀,用蘸了藥液的白紗細細拭過,輕柔又飛快地挑破紅塵面上一處膿血。
“你不准我忘記你,可你自己卻又說永遠都不要再見到我嗎?我不答應……”
悽然微笑,手裡刀光冷冷。
************************************************************************
紅塵神志完全清醒過來,已是半月之後。整張臉裹在層層紗布裡,只留出眼耳口鼻。似乎知道自己的模樣很滑稽,他醒來後,就一步也沒踏出竹屋。
每天君無雙都會給他餵食洗身,剩下的時候就坐在床邊,默默摸著他的手。紅塵很難得地沒有拒絕,但始終都不跟他說一個字。
日子就在沉悶和平靜中一天天過去。教眾似是收到十三王叔警告,居然無人來竹屋打擾。夜羅剎兄弟業已返府,想來伺候君無雙,卻哪裡有耐心與那兩人朝夕相對,受那壓抑氣氛的煎熬?只有方挽晴日日含著淚送來三餐。紅塵每次一聽她腳步便心情惡化,甩開君無雙的手,轉頭面壁,叫她尷尬無比,只得將食盒擱在門外,回新房暗泣。
她心裡何嘗不怨懟夫婿薄情?但見君無雙形貌日益清減,纖腸百轉,終究恨不起來,仍是打起精神,拖著身子下廚,雞湯藥膳變著花樣往竹屋端,風雨不斷。轉眼已是炎炎酷暑,她腰身也日見臃腫。僕婦幾次三番要代她送飯,卻都被她婉拒。
這日將近黃昏,暑氣依然蒸騰。她拎了食盒,打著油布傘慢慢朝竹屋走去,遠遠地,就透過大開的紗窗,見紅塵坐在鏡臺前,身後,君無雙正輕輕地替他解開臉上厚厚紗布。
那清貴出塵的面上漾著她長久以來難得一見的溫柔,但不是對她……從前不是,將來也不可能是……
珠淚悄然滑落,方挽晴痴立著無法再動,只怔怔地看雪白的紗布一圈、一圈鬆開。越來越多光潔更勝往昔的肌膚露了出來……
驀然間,始終端坐無語的紅塵迸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吼,直指鏡中的人,如見鬼魅,猛地又尖聲大叫。“哐啷啷”一掌震碎銅鏡,踢坍了鏡臺,在煙塵飛揚中扭過了脖子,滿臉駭容。
方挽晴卻一驚更甚,食盒和傘啪地掉在地上,掩著櫻唇,連叫都叫不出聲。
面對她的,竟是一張與他身邊君無雙一模一樣的臉!
狂叫著扯起君無雙衣領,紅塵睚眥欲裂:“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的臉呢?還給我啊——把我的臉還給我!!!”
像要掐斷他喉嚨般大力的手讓君無雙蹙起眉,卻絲毫沒有要掙扎的意思,反淒涼而笑:“這樣你就時時刻刻都看得到我,再也不能永遠都不見我了。”
重如雷霆的一拳飛來,打斷了他的慘笑,優美的唇角立即烏青,沒等他緩過氣,紅塵接連毫不留情的兩腳,將他踹倒在地。
“滾————君無雙,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這輩子、下輩子都別在我面前出現!”拉起搖搖晃晃的人,又是狠狠一拳,君無雙騰騰撞到牆角,捂著肚,直不起腰。
這兩個人……使勁用手指堵住嗚咽,方挽晴淚流滿面,倏忽旋身奔出,再不回頭,眼淚在身後灑了連串——這裡,再沒有容她之地……
“你還不滾?……”乍始的暴怒如潮水漸漸消退,而一種比憤恨更強烈無數倍的、無法用任何言語筆墨形容的感覺隨之填滿心胸,紅塵胸膛起伏似要炸開,盯視牆角里吃力直起身的人,血紅的眼光彷彿要將一切千刀萬剮。
“我絕不會輸給你的。”
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手一抓,已撈起一片鋒利的碎鏡對準自己面龐:“你不滾是嗎?君無雙!”冷芒突閃,鏡片奮力劃落——
魂飛膽寒的驚叫伴著血花濺起。碎鏡頓在君無雙手中,血絲沿白玉般的掌緣蜿蜒。靜靜地望著那雙漆黑充血的眼睛,半晌,他緩緩鬆手,一步步倒退。
唇顫抖著揚起一個哀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