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整夜的積雪皚皚,綿延連天接地。
天上人間,也只得那一片悽清寂寥的白。
撩高了衣袖,那三條纖細綵線已伸過臂彎,繼續向肩頭攀上。
等紅日完全躍出雲翳的剎那,毒氣也該流入心臟,讓生命徹底停歇……從此沒有懊悔、沒有彷徨、沒有痛苦。
輕輕拔落束髻的竹簪,甩開黑髮,迎風張開了雙臂。風吹過腋下,衣袂獵獵飛舞,飄飄然,有種想一展宏志,翱翔天地的慾望。
可惜,他永遠也沒有機會當上龍飛於天,傲視天下的王。
踏上一步,藉著半出雲霞的那輪太陽俯視溝底,陽光穿射了山腰間騰湧的霧氣,鋪雪的溝壑,宛如銀河。山壁沾白的紅花,依然搖曳生姿。
而他,將再也看不到明天的紅花。
正待再跨出,腳下的冰雪訇訇震抖,竟似有千百鐵騎放蹄奔騰。
風裡,傳來戰馬嘶鳴。激烈的殺喊從山腳直逼而上。空氣中,瀰漫越來越濃重的血腥。
馬蹄掃起漫山冰屑,半天風雪迷人眼。一騎駿馬狂縱坡頂,馬上人全身黑袍,瞥見坡立處衣發齊飛,似欲乘風而去的人影,放聲大喊。
“無雙,我來救你了,無雙————”
君無雙怵然回首。陽光裡,馬上人拉開遮頭黑帽,雕刻般的臉掩不掉重傷初愈的憔悴,更顯輪廓分明。明藍如海水的眼睛,漾滿狂喜:“無雙,你果然在這裡。我知道是那姓段的用我性命來威脅你留在他身邊的。無雙,我這就殺了他,帶你回射月國。”
馳近君無雙身畔,將他抱上馬背,用力鎖進劇烈起伏的胸懷,鬍髭拉渣的面頰一遍又一遍蹭著他的臉,激動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君無雙也痴了,懵了,撫上伏羿瘦如刀削的顴骨、下頜,喃喃道:“你為何還要來?……”
隨後奔來的兩匹馬上,赫然坐著矢牙和幽鳳舞。眼見伏羿一被救出,就不顧勸阻衝上山坡來找君無雙,矢牙直氣得七竅生煙。一望背後,大片黑壓壓的賀蘭侍衛正向山頂廝殺逼近,他與幽鳳舞帶來的數十名死士雖搏命抵擋,終究寡不敵眾,一步步地朝四人立足處退來。
那兩人卻兀自如痴如醉地抱在一起,似乎渾不知身處險境。矢牙實在看不下去,拍馬上前拉起伏羿馬繩,粗聲粗氣道:“大王還請先以脫險為重,萬事稍後再談。”狠狠瞪著君無雙,恨不得用眼裡殺氣將他刺兩個透明窟窿。
君無雙恍然夢醒,微微露出一個苦笑。正想推開伏羿懷抱。伏羿卻也省起四人處境岌岌可危,頓時收起兒女情長,一振韁繩,率先沿著山坡躍馬往回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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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王叔有令,絕不能放走了射月國的大王!!!”
“殺伏羿!殺伏羿!……”
震天的搖旗吶喊,血影刀光,馬蹄過處,白雪化作血泥。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吵……
“……殺伏羿……”
清晰的叫喊真實無比,彷彿就在門外。紅塵猛然睜開眼簾,一抹鮮血“哧”地潑上窗紗,殷紅刺目。
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夢中,他巡視四周——
天亮了?什麼時候睡到床上的?自己不是被無雙封住了穴道嗎?
無雙?!
突然大吼著想撐起身子,竟一下跳到地上。瞪著原先還動彈不得,此刻卻靈活如初的半邊身軀一陣發呆,但很快就將疑惑拋諸腦後,衝出屋外。
那水晶般耀眼的熟悉的身影,就在前方馬背上,在一身黑袍的伏羿懷中,在射月國死士的掩護下遠遠地離開他。
“無——雙——”
他狂叫,目赤如血。
即使他命不久矣,無雙還是執意離去?
明明答應過他,在他死前,不會丟下他一個人的……
“無雙——”
全個身,整個人,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爆發。他怒吼,宛如垂死的傷禽,衝過人群,衝向他。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啊,無雙,無雙,君無雙!”
死士一個個攔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憤怒地奪刀,劈殺。
自己的血,別人的血,浸紅了衣,殺紅了眼。什麼都感覺不到,也什麼都不想感覺,只是揮刀,狂舞,殺戮。
嘶喊漸如哭泣:“君無雙,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