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擺回那幅未完的棋局,一彎腰,眼前驟黑,連人帶被摔了下床。
這一跤,終於悉數引發了體內毒性。左邊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用右手使勁地擰自己的左臂、左腿,都像捏在木頭上,什麼也感覺不到。想爬回床上,卻怎麼也拖不動半邊麻木的身軀。
一番徒勞無功的掙扎後,他停下了所有動作,右手搭在床沿。緩緩地,水珠滑過凹瘦的面頰,在尖削的下頜彙集,滴落。
竹門被大風吹得來回搖動,寒氣直灌進屋,貼在面上頸間,涼涼溼溼,竟飄起了雪。
無雙,被他重重一掌擊倒在雪地,孤獨等待死亡降臨時,是不是也跟他現在一樣的痛苦?絕望?
一股灼燙如烈酒的洪流像掙脫了地殼束縛的熔岩從胸腔狂湧而起,突破咽喉,衝向他的嘴、他的鼻。
“唔……”腥濃的稠液噴出的一瞬前,水銀色的衣袖陡然橫過他面前,接住了點點猩紅。
“……無雙!無雙——”
用唯一可以動彈的右手死命抓住去而復返的人,紅塵嘶聲狂吼,嚎啕大哭。
************************************************************************
“不要離開我。”
這是紅塵哭到天昏掌燈,嗓子暗啞,無淚可流後說的第一句話。
屋外已白了莽莽一片,雪花還在飛,宛如上蒼訴不盡的哀愁離緒。雪地閃出銀白耀眼的反光,屋內反顯得有些黑暗。君無雙坐在床邊,一燈如豆,在他身後跳躍,明滅不定。他的雙眼,幽亮如流光飛舞。
“不要走。”聽不到他說話,紅塵只有執拗地重複著,撕開上衣,指著心臟部位五色斑斕的一團陰影:“毒氣已經到了這裡,我也應該離死不遠。我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長長的一聲嘆息,與雪繾綣,落盡塵世浮華:“我不走……”
紅塵忍痛黯淡的黑眸剎那生了光彩,支起身,痴痴望著。臉,慢慢貼近,用鼻尖、唇瓣輕輕刷過他的眉眼、他的耳朵、他的下巴……
肌膚是溫熱的,觸覺是真實的。他碾轉、輕吻、廝磨,想把他的每一分氣息,每一寸輪廓和著綿綿落雪都完完全全收進記憶裡……
原來,雪花飄落的聲音是如此悅耳動聽,靜靜地,簌簌地,顫悠悠地掉在心尖,遙遠模糊的吶喊在身體最深處迴響,似一曲已纏綿了千載萬年的吟唱……
“夠了!”突來一掌推開了他埋在他腹下的頭顱。君無雙敞開的衣衫下,胸膛壓抑似地吸著氣,瞪視紅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怎麼會不知道?”紅塵毫不遲疑地又靠了過去,隔衣握住開始發燙堅硬的根源,湊上嘴磨蹭著。
“最後一次了,無雙,讓我好好地記住你……”
連久違的味道,熱情的悸動,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渴望著能再真真實實地感受一回,縱死,亦無憾。
戰慄著用一隻手,笨拙地褪下君無雙褻衣,含進挺立微顫的昂揚。
“我說夠了!”
血直衝大腦,忍無可忍。君無雙的怒叱切冰裂雪,劃破山夜。一把拎起紅塵背心衣裳拋進裡床,狂奔出屋。
雪,漸漸地停了,風,颳得越發犀利,吹過他赤裸的胸口,像無形的刀鋒冷冷割削進心窩。他的全身,卻似架在烈火上烤炙著,痛得找不到方向。
都是那個火一樣熱烈的人,彷彿要將他燃成灰燼的情和痴。為了他,為了那份當時已惘然的感覺,值得嗎?
值得嗎?!
雙腿一軟頹然跪坐雪地,以手掩面,才發覺滿臉冰涼,竟已淌滿淚水。
紅塵艱難地一寸寸挪到門邊時,見到的就是君無雙比冰雪更慘白的側面。清澈如水晶的眼淚在雪光下折出寒冷的輝芒,顫抖著,流進骨髓裡的哀傷……
心,也跟著一點點地崩坍……代之而起的,是一種他自己也形容不出的憐惜和溫柔。
“無雙,進屋來睡覺吧。”他輕喚著,等他回頭。揚了揚手裡的枕頭,微笑:“我剛才只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外面風大,快進來吧。屋子讓還給你,我回隔壁去睡。”
到頭來,失去的終究是永遠也無法再追回。他悟了,也醒了,認了。
微笑著向相鄰的竹屋爬去。天空倏然泛亮,一條流星飛快掠過漆黑夜幕,拖出璀璨奪目的弧光。緊跟著,又一條。
紅塵停下身形,滿眼都是流星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