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內無宗族,外無親戚,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行什麼冠禮?”他如是說,語氣裡有微微的諷刺。
令緗想起自己七歲那一年的冬天,被鬼谷帶進來之後面無表情地坐在自己身旁的孩子,精緻出挑的一張臉,沒有表情,黑色的眸子深不見底。鬼谷笑著讓他說點什麼,他卻兀自看著火爐裡微微跳動的火焰發呆,很久,才淡漠地吐出幾個字。
“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名字,不知道家在哪裡。”
令緗被這一番話震住,呆呆地立在原地,鬼谷大笑說沒有又何妨,沒有,起一個便是了。
粉妝玉琢的孩子歪著頭想了想也跟著笑起來,他說,沒錯,起一個便是了。
那一天令緗有了一個四歲的師弟,師父賜他名字,叫做龐涓。
“師兄,師兄?”察覺到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坐直身體,白皙的手在在自己眼前不斷晃動,令緗終於回過神來。
“師兄,你覺得如何?”
令緗努力回想自己走神的過程中龐涓所說的話,可遺憾的是無論他怎麼回想,記憶卻還是一片空白。他只好紅著臉反問回去,“涓兒剛剛……說了什麼?”
喚回了師兄的神智,龐涓重新靠了上去,“我說冠禮的事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師父賜個字,這樣可好?畢竟我的名字就是師父起的。”
令緗剛想答應,卻突然想起鬼谷早已經和墨翟一起離開,不在谷中了。心裡稍稍有些遺憾,他說:“這一段時間,師父恐怕不會在谷中。”
“和墨翟在一起?”龐涓反問,語氣裡帶著淺淺笑意。
令緗有些驚詫了,“涓兒是如何得知?”龐涓低聲笑了起來,“我說呢,這樣就不奇怪了。師父這一去,可省了我好些氣力。”
令緗卻是越聽越不懂,“這又是怎麼說?”
龐涓但笑,“我此次出兵之前,就接到戰報說宋楚兩國陳兵對峙,只恐須臾之間就會引動戰事,我和君上兩個人琢磨了好久,想的頭疼,卻說不好應該幫誰。”
“若助楚,則於理不合,楚國這次出兵,實乃仗勢欺人。況且,宋國已經搶先一步派出了使節向我們求援。可若助宋,因小歡而失大盟,又實在不智。沒奈何之間,君上只得讓我先帶兵趕往齊國,就說兵力不足以援,拖延著先看看勢頭。可十日前我接到戰報,說楚軍竟然退了!”
見令緗聽得認真,他不由小小地賣了個關子,停頓一下道,“細作說是墨子帶了幾個弟子去楚國遊說,和楚王在堂前推演軍陣,楚王十戰而十敗,又告楚王曰不戰有三得,戰則有三罪。楚王得他陳明瞭利害,便退了兵。”
言及此,龐涓拊掌,“我心中只想,那墨翟,你我都是認識的,本事究竟多少,也盡在心中。若說奇淫巧術,機關偃軌,天下也沒第二個人。可要說行軍用兵之道,只怕不如你我。那楚王本非庸君,帶兵打仗也是常有的事,如此連戰連敗,只說是師父在他那裡,便都通了。”言罷一笑,“如此正好,結了我一樁心病。”
令緗看著他滔滔不絕,如數家珍的模樣不由微笑,隨即又發現他眼睛裡滿是血絲,雖然說話之間聽不出異常,可一旦正臉相對,細細端詳時,那張漂亮的臉上竟爬滿了倦容。令緗心疼地問,“涓兒,幾天沒睡了?”
龐涓搖搖頭,“不妨事的,師兄。”看著令緗有些嚴厲的眼神,他伸手去撫他眉間的褶皺,“軍情如火,要不是身在前線,我又豈會如此自苦?”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般,他搖了搖頭,“田忌那匹夫……確實也有些本事。只靠如今的魏國,恐怕還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全勝。”
他嘆了口氣,接著問,“師兄此來聽說我要回城,必定也早已聽了不少關於我的事了吧。”不說還好,這一說之下,令緗想起城中百姓對龐涓的風評,皺起了眉頭,“涓兒……”
他剛想開口,卻被龐涓打斷,“非是我不近人情,文、武侯兩代,寬刑省法,到如今,百姓早已皆有驕矜之氣,若不推行嚴刑重法,如何能富國,強兵?”
龐涓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把一個有力的問句拋給令緗。令緗無法反駁,可想起當壚女孩怯生生、泛著水光的眼神時,他卻還是心有餘悸。
龐涓說的沒有錯,如果法不重,令不行,要想舉國皆治,無疑是天方夜譚,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龐涓變成嚴苛無情的酷吏。
壓下心裡的隱痛,他試圖喚起一個輕鬆的話題,“罷了,涓兒自有涓兒的道理。只是如今涓兒得以這樣做,想必是深得魏王的信任吧。”他想起坊間那老人的言語,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