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我意外地得到了一個訊息。
我爹爹當日遭遇大梁軍隊的伏擊,其實原本是有機會逃走的。可關鍵時刻,大周天子督軍卻故意用糧車擋住山谷狹小的出口,?斷了我爹爹的生路。
大周天子督軍,自然是代表大周天子之意的。
換句話說,我表兄存心要整死我爹。
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表兄讓我去勸降晏清的本意。
也是那一刻,我清楚明白,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橫隔在我和晏清之間。
我再一次去找晏清。
那一天正值秋日驕陽,桂花剛開,京城街上已經有人在兜售摻雜桂花的茶葉。
我買了一包,來到他的住處。
只隔了短短一月,卻好像滄海桑田,離別了整整十年。
他正手扶桌沿一口一口地吐血。
我知道他中了毒,解藥只有我表兄有。
我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話到嘴邊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把那包茶葉遞給他。
我以為他會問我,為什麼一個月不來見他。
可他沒有問。
他只接過茶葉,手指在上面輕輕撫過。
桂花的香氣,清淺而彌久,遲遲不散。
然後他抬頭,輕聲問我:“盛昭,外面的花開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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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想回答,卻只覺得自己被人劇烈地搖晃了好幾下。
我緩緩睜開眼睛來,只見藍天在我頭頂,王狗蛋在我身邊,我人還在集市上。
“梁昭你沒事吧?”王狗蛋問我。
我坐起來,搖了搖頭,問道:“我昏過去了多久?”
他道:“你被竹竿砸了下腦袋,我怕你死了,拼了命掐你人中,好在你馬上醒了。”
原來只是短短一瞬,我卻看到了一切,聽到了一切,感受到了一切。
我環顧四周,滿樹滿樹的桂花含苞綻放,一如當年的京城繁色。
外面的花開得如何?外面的花開得如何?外面的花開得如何?
每一次我在集市上買了茶送給晏清,他都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以前不明白。今日,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
我站起身來,朝王狗蛋行了個禮,道:“多謝。”
他十分詫異地看著我,大概是驚訝於我突然變得有禮貌了。
“梁昭你怎麼了?”他狐疑問道,“是不是被砸傻了啊?”
我一笑,朝他搖搖頭,回道:“是被砸得不傻了。”
然後我轉身。
路旁和那日京城一樣,也有賣摻雜桂花的茶葉。
我掏出兩枚銅板,買了一大包,一步一步往家走。
我記得,那一晚進皇宮偷解藥,我也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走。
為了晏清,我能做的都做過了。
晏清為了我,能做的也都做了。
我與晏清,晏清與我,就如這漫天漫地的桂花香氣,縈縈繞繞,糾糾纏纏,清淺得很,又馥郁得很,一直飄香到時間的盡頭。
我走到家門口,懷著一腔情思輕輕推開門。
然後我一愣。
晏清已經醒了。
他穿戴整齊,正坐在院子裡,微微抬頭看著天空。
依舊是一碧如洗的天空,依舊是俊美而清瘦的面容,一如我與他初見的模樣。
我忽然害怕起來。
我曾對晏清說過,我不怕他忘了我。如果他真的忘了我,我就要待他十倍百倍的好,讓他重新愛上我。
可此刻桂花飄香,滿城金黃,我卻突然明白了晏清這一年來的感受。
我們在意的,是曾經將心比心的交流。
如若忘記了所有,那這一腔熱忱與摯愛,只剩軀殼,又能安放何處?
我想得惆悵。
晏清卻在此刻回過頭來,有些迷茫地看著我。
我走到他跟前,將手裡那一包桂花茶遞給他。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低頭看著它。
短暫的沉默,我不知道他到底還記得不記得我。
我想問可我偏偏又不敢問。我覺得我快要窒息在這催人瘋狂的無聲沉默之中。
然後,我看到,他緩緩抬頭,輕聲問我:“盛昭,外面的花開得如何?”
恰巧一陣秋風颯颯吹過,吹出桂花無數,落滿我與他的肩頭。
我對著他心滿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