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枝葉縫隙中,光影斑駁,淡淡的霧氣中,一團陰影從地上撐起來,慢慢站起,轉身,繼而輕聲嘆氣,淡淡微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正是他的口頭禪,此時最不願見到的人,偏偏會在這裡遇見!
趙佑心底嘆氣,面上卻未有表露,瞥見陳奕誠唇瓣緊抿,一言不發,只得自己點頭招呼:“原來是秦四王子,夜晚出遊,好雅興!”
“秦四王子?”秦衝重複著這一稱呼,眸色幽深,自嘲一笑,“不過半日,又打回原形。”
“並不奇怪,人生本就多變,有時出點差錯,走點彎路,也屬正常。”陳奕誠忽然開口,朗聲言道,“然而邪不勝正,一切終究會迴歸本性,功德圓滿,殿下你說呢?”
趙佑呵呵幾聲,笑得有些尷尬。
但見兩名同樣出色的男子迎面而立,眼神對峙,一個溫潤軒秀,一個陽剛俊朗,本是一副絕美的畫面,他也想抱著欣賞的心態去看,但這場面堪堪充滿了火藥味,彷彿一點即燃,一觸即發,再加上那些針鋒相對又讓人聽得迷糊不解的言辭,敢情在比誰更深奧?
“你以為,這就是最後的結局嗎?”秦衝冷笑。
“不是以為,而是事實。”陳奕誠說完,對著他輕輕抬手,“殿下,過來。”
趙佑正微微呆愣,聽到這一聲喚,本能朝他走去:“什麼?”卻沒注意著看,對面那人雖未出聲,卻也是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陳奕誠並不作答,等他幾步走近,忽然長臂一伸,將他拉入懷中,面頰相貼,神態親暱。
“放開……”礙於那人在場,趙佑壓低聲音,維護著他的面子,手指悄然落在他腰間,狠狠一掐,陳奕誠吃疼,卻絲毫不鬆手,斜睨著對面,笑得若無其事,這般情景落在旁人眼中,絕對是愛侶間打情罵俏的把戲。
星空下,那雙黑眸如古井般幽深,伸出的手慢慢收回,緊握成拳,臉色亦是白了又白。趙佑正好轉頭瞥見,看在眼中,略微不忍。
“好,很好,很好。”他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可那神情卻是慘淡灰白得如同那背後的雪山般,哪裡有什麼好!
陳奕誠斂了笑容,沉聲一嘆:“秦衝,你這是咎由自取跳樑小醜,不如自動請去。”
秦衝退後兩步,再不看他,只走回那灌木前方,尋著之前的位置,又仰躺下去,對著那漫天繁星,低笑出聲。
“這地方是我先來先得,要走,也該是你。”
那灌木叢的前方本是一大塊平整略斜的岩石,不失為一處觀星賞月的好去處,偏生他四腳朝天這麼一趟一佔,再幽靜的環境,再美好的氣氛,也給破壞得乾乾淨淨。
趙佑只覺得陳奕誠已是身軀僵硬,怒氣漸生,生怕他們又起衝突,急忙落下他的衣袖,目光懇切:“你去前邊等我,我跟他說幾句就來。”
陳奕誠有絲錯愕:“跟他?有什麼好說的?”
趙佑推著他:“你就別管了,我自有分寸。”
陳奕誠面無表情看看那邊灌木,再轉頭回來看著他,眼神變得柔和,點一下頭,疾步走開。
趙佑站立一會,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朝那仰躺的人影慢慢踱過去。
秦衝聽得他的腳步聲,幾乎是驚跳起來,帶著天大的驚喜之色:“你……”
趙佑望了望天,無奈開口:“秦四王子。”
“叫我名字,秦衝。”秦衝看著他緩緩搖頭的動作,不禁苦笑,“明明在那雪谷都是好好的,我們和睦相處,那麼自然,那麼融洽,為何一出來就什麼都變了呢?”
“沒變,只是重新回到正軌而已。”趙佑別過眼去,淡淡道,“秦四王子是個聰明人,當斷則斷,就此放手吧。”一陣風來,吹得聲音有些抖。
忽然手腕一緊,卻是被他牢牢箍住:“如果我說……不願放手呢?”
“夠了!”趙佑微一揚聲,“雪谷是吧,最後那幾日,你的腿傷已經大好,行走如常,卻瞞住不說;你半夜悄悄出洞去檢視路徑,白天卻裝得跟沒事人一般……你是根本沒打算帶我出谷,你巴不得永遠在那谷中不出來,你承不承認?”
“你……都知道?”秦衝眸光跳躍,臉色亦是變了幾變。
趁他一愣,趙佑甩開他的手,逃命般地忽忽下山。
霧色迷離,前方等候的人影靜靜佇立,趙佑奔過去,遞手在他掌中,相視一笑。
下山的路上,夜風飄飄渺渺,風中傳來低如呢喃的聲音,幾不可聞,也只他這般超常的耳力,才能隱隱聞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