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還會落到這般田地——不僅逃跑無力,求救無門,甚至與外界全然隔絕,聽不到半點外間的訊息,全不知世事因他的死而起了何種變化。
他不求知曉一切,只想知道,那人如今,什麼樣:可有在大火那日受傷,可有為他的死傷心傷神、發狂發癲,可有萬般無望,可有……
最後一種可能,顧惜緣從不去設想。
不能,不敢,亦不忍。
他怕一語成讖。
“……聽說了沒有,相國寺和竟陵王府居然同時起火,一夜燒個精光!”
“聽說了……外間還傳言,起火當晚,國師大人抱著一把通體雪白的琴投入火海,再也沒出來,怕是——”
快走幾步將跟隨的宮侍甩開,顧惜緣剛轉過迴廊,便迎上兩個竊竊私語的宮女,霎時一驚。
宮女們本來正說得興起,見了顧惜緣便連忙住口,卻仍是被他聽到了最後兩句。不等二人行禮,顧惜緣便直視著神色驚恐的兩名宮女,急聲質問:“你們方才說什麼?國師大人怎麼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聞言,兩個宮女“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並不回答顧惜緣的問題,而是動手掌起自己的嘴來。
宮中的下人雖都不識得顧惜緣是誰,卻深知聖上將此人看得極重,怕是僅次於皇位,因而都不敢怠慢。而早在入宮之日,越明桓便嚴令任何人等都不得在此人面前提起任何宮外之事,甚至不得私下談論,違者重罰。
兩個宮女心知犯了彌天大錯,正自慶幸聖上今日沒有陪在此人身邊,卻聽身後傳來一聲不耐而厭惡的詢問:“發生了什麼事?都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清揚?”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越明桓。
一下朝,還不待群臣轉身,越明桓便匆匆離殿,直奔揚清軒而去。卻被告知顧惜緣去了御花園賞景,越明桓不作停留便又匆匆趕來。不想剛進園子,便聽聞一陣“啪啪”之聲,而後就看到兩個宮女正跪在顧惜緣身前掌自己的嘴, 頓感不妙。
果然,越明桓才剛剛呵斥了一句,便見顧惜緣滿面驚愕與痛楚地向他走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道:“快說,你究竟瞞了我什麼事!了塵他……他怎麼了?”
“大膽,竟敢對陛下無禮,快將這——”
被甩開的幾個宮侍聞聲趕來,正看到這大逆不道的一幕,當下也不及多想自己天天伺候的人究竟是何地位,便準備上前去將顧惜緣拿下,越明桓見狀當即大喝:“都給朕退下!把這兩個口無遮攔的狗奴才拖下去,杖責五十。”
等御花園裡的下人都退個乾淨,越明桓才慢慢看向顧惜緣,眼神微顯出幾分不甘與嫉恨。
聽得“了塵”二字,他便已大致猜到方才發生了何事。
看著顧惜緣眼中的不可置信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心傷,越明桓只覺氣憤非常,不由勾起一個殘忍的笑容,毫不隱瞞毫不遲疑地道:“正如你所聽到的,他死了,同你一樣被火燒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心間驟然一痛,顧惜緣不禁死死攥住越明桓的衣領,直直看向他的雙眼,想在其中找出哪怕絲毫的心虛破綻,卻終究徒勞——越明桓的眼神,堅如磐石,靜若死水,不見半分動搖。
“坊間傳言,竟陵王身死之後,相國寺內三日悲聲不斷。竟陵王頭七當晚,相國寺與竟陵王府無故走水,火勢兇猛異常,難以撲滅。前去圍觀的百姓都聽見自茫茫火海之中傳出琴聲,還有人和著琴音狂嘯‘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那便讓無絃琴與我作陪’……”
口裡說著,越明桓的目光卻始終緊盯著顧惜緣不放,見他眼中的心傷一點點累積蔓延,漸漸盈滿整個眼眶,卻猶有幾分懷疑與不信,轉而反問:“清揚,你說,那人不是國師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
顧惜緣仍自喃喃著不肯相信的話語,語氣卻再不如適才那般強硬,而是透出些許不知所措的悽切。渾身失力,揪著越明桓衣襟的手也頹然滑落,在空中虛晃了幾晃,才漸漸停下。
見顧惜緣這般神情悽楚哀傷,越明桓頓覺疼惜不忍,卻深知現下正是關鍵時刻,決不可心慈手軟,索性狠下心來續道:“有何不可能?你何不想想,他若對你真心真意,你既死了,他又豈肯獨活?”
你既死了,他又豈肯獨活?
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那便讓無絃琴與我作陪!
碧落黃泉,我陪你。碧落黃泉,我陪你。碧落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