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東樓搖頭道:“阮小五向來棋風如刀,勝便是勝在銳利無匹、一往無前,他今日棋風有變,怕是心中有了畏懼猶豫!他這樣人,猶豫不得。”
孟南生臉色一變,結巴道:“不,不是吧,我可是押了阮子元贏啊!”
聞東樓簡直哭笑不得,無話好講。
聞東樓沒有說錯,下到一百二十幾手時,阮子元已略被壓制,他心裡竟模模糊糊有了些自己可能贏不了的感覺。
這並不好。
棋手下棋時心中存勝念,多數棋手講究紋枰之美,往往重大局,見不可逆轉便乾脆投子,但也有人好死中求生,只要有一線生機就可尋隙得勝。雖說哀兵必勝,但阮子元從前贏棋時從沒有過輸念。
聞人先生曾說弈之一道,上者較境界,下者爭輸贏,阮子元今日卻是入了輸贏泥沼。
兩人又下了幾個來回,傅尚恂作劫。
阮子元捏著黑子,手心全是汗意,他抬眼偷偷看了看眼傅尚恂,卻正對上傅尚恂看來的目光。
阮子元捏著棋子的手微松,那目光裡的含義太熟悉了,阮子元此生見得最多的就是這樣失望透頂的眼神。
白子落下,第一百四十八手,扳。
錄好的譜紙被送到山門之外。
唐徹拿著譜紙看了一番,在大棋盤上落下几子,神色也凝重了起來,道:“黑棋在白棋實地作劫,白棋應劫,白棋雖勢厚,但黑棋劫材甚豐,雙方相持,白棋地一百四十八手扳,卻是錯著,看似壓住黑棋,卻留下後患,黑棋一百五十二手拆,妙手!這一塊白棋實地不穩。”
簇擁在大棋盤的諸人議論紛紛,一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道:“阮子元此劫實不該應!”另一消瘦中年人搖頭道:“非也,若是阮子元不應此劫,傅尚恂劫材太多,不應傅尚恂必在阮子元的實地做活。”那年輕人冷笑一聲,道:“話雖如此,但此劫應了不過叫傅尚恂做活這一塊,一番劫爭,再叫傅尚恂一百五十二手一拆,卻是和外圍黑棋勾連上了。”
唐徹聽眾人爭執不休,忽然看向聞東樓,問:“不知聞兄有何看法?”
聞東樓收回望向棋盤的目光,笑了笑,眼裡似有憂色,只道:“在下應是不會應劫吧。”
石嶠寺對局室內。
一枚白子遲遲落不下,傅尚恂看著阮子元,不發一言。
半晌,阮子元投子,他滿不在乎地一笑,對傅尚恂道:“傅公子棋藝高妙,在下認輸。”說完,他起身對兩位先生一禮,一撣寬袖便要離去。
“慢。”傅尚恂開口道。阮子元步子一凝,面上的笑容幾乎要掛不住。傅尚恂對那兩位錄譜的棋師客氣道:“今日二位辛苦,我與阮公子有幾句話要說。”
兩位棋師立刻識相收起棋譜退出。
阮子元見躲不過,只好強壓心緒,坐回椅子上。
傅尚恂低頭收著自己的黑子,淡淡問:“阮子元,收好你的白子。”
阮子元牙關一咬,還是低頭收起棋盤上的白子。
這一局棋直從辰時下到午時,薄薄窗紙擋不住日光,棋盤上分佈著窗格的投影,下棋時被忽略泡桐花的香氣此刻也鮮明地縈在鼻端。
傅尚恂忽然說:“你這些年下的每一局棋,我都找了棋譜看過。”
阮子元收棋的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看向傅尚恂。
傅尚恂繼續收著棋子,口中道:“聞人先生曾經說,你的天分勝過我,而你離開爛柯堂的前一天,我們有一局還沒有下完,我想你過幾日就會明白賭棋可鄙,到時候你就會回來和我下完那一局,而你沒有回來。”
“於弈道你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天縱之才,你曾說要和我下爛柯之局,我那時當你是紋枰之敵,不過你已揮霍盡了你的天分,你甚至在棋盤上畏懼於我,我勝了你。”
傅尚恂收好了自己的棋子,將棋盒放在棋盤上,他站起身看向阮子元,神情很有幾分快意卻仍有掩不住的失望:“傅家阿恂,阮門五郎?你不能和我相提並論,阮子元,你好自為之。”
言罷,傅尚恂走出了對局室。
作者有話要說:
阿恂終於一吐多年鬱氣,他爽了,但小五桑心了。元旦快樂~
☆、第八章
傅尚恂與兩位棋師早早便走了,阮修遠和聞東樓來尋阮子元時,阮子元正坐在那一眼小泉邊發呆。少年應是坐了不短的時候,肩頭與袍擺上落了幾多潔白的泡桐花。
兩人在小院門口站了一下,還是聞東樓先開口,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