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真的逛起來,就看出志趣不同,一個喜歡市井俗物,一個則對之不屑一顧。所以當發現彼此竟然失散的時候,倒也不著急互相尋找。都是成年人,總不能丟了。落竹到底還是對路邊美食更感興趣,一路走一路吃,手裡頭抓著串糖葫蘆,還對著粘豆包流口水,彷彿吞進肚裡的那碗餛飩不作數。
從麻球鋪子前抬起頭,不期然撞進一雙無神的眼睛裡。
是個瞎子,還是個算命的瞎子。
他咬了口麻球,剛打算走,那瞎子卻開口了。
“這位小哥是有福之人啊。”
落竹瞪他一眼,想起他看不見,也沒說話,轉身還是要走。那瞎子摸著籤筒,自己晃了起來:“,只是小哥的福祉若不好好經營,只怕會如過眼雲煙,轉瞬消失啊。”
“我沒錢。”落竹道,“你要給我算卦,我也沒意見,可你要錢,我是一分沒有。”
算命的瞎子笑道:“此話差矣,需知世上的真話,用錢是買不來的。”
“哦?”落竹坐到他面前,“難不成你還上趕著免費給我算卦?”
“難得有緣人啊。”算命的把籤筒往落竹面前一推,“請小哥抽上一簽。”
落竹心道,反正他沒說錢,若等會兒還是跟我要,我就一走了之。若是不跟我要,我免費聽了個天機,也未嘗不好。他把籤筒抓在手裡,使勁搖了兩搖,抽出一根,遞到瞎子手中。瞎子摸摸上頭的刻文,又問過落竹生辰八字,道:“這位小哥是個富貴人。”
落竹的確很有錢,但他搖頭,道:“怎麼個富貴法?”
“小哥的財,皆為橫財,雖然多,卻來路不正。”瞎子雙手虛按,道,“小哥莫急,待我慢慢道來。小哥的命格硬朗,該是個無父無母無兄長無姐妹的人。小哥在五六歲上,遇見第一個貴人,幫了小哥一把,小哥學了門本事,日子好了。這中間無病不災,順風順水。可惜,十三歲上,小哥遭難,且是血光之災……”
“夠了,說說現在吧,說對了再說別的。”落竹道。
“如今小哥可說是吃穿不愁,只是,小哥要錦上添花,還需有貴人相助。”算命的拿出籤,道,“鏡花水月終需散,直上青雲借力難。小哥如今有的,不過是幻影,小老兒斗膽猜上一猜,如今小哥的富貴,並非小哥所求,可對?”
落竹低下頭,不回答。
他如今的確是有錢,有名氣,落竹兩個字拿出來,尋常人當然要看在胭脂榭面子上讓自己三分。可他想要的,確實不是這些。
他撈錢,不過是給自己留份保障;他讓自己名滿天下,不過為了自己不再是渺小螻蟻,即便死了也沒人在乎;就連當初跟懷王回京,也不過惦記著把這人當自己的靠山,好安安心心尋一處田園歸隱。
他要什麼呢?
他要一份在乎。
他要人在乎自己,把自己當心尖上那個人。餓了,有人親自下廚給自己烹煮飯菜;冷了,解開衣帶把自己摟在懷裡;怒了,放低身段做小伏低哄自己高興;病了,夤夜不眠給自己斷藥擦汗。他要一個人,能不停地做出一切,來填他這顆空虛的心。錢財名利給不了他一份溫暖,這份在乎,給得了。
“四海之客漂泊盡,花開不過在檻邊。”瞎子道,“小哥所求,自己遍尋天下,也是尋不到的,因為那樣東西,如今正在自己身邊。”
“身邊?”落竹冷笑,“我所求的東西,身邊可沒有。”
“小哥莫急,仔細想想。”瞎子道,“小老兒不要錢的買賣,犯不著說假話。”
落竹不願意去想。
他對懷王的感情,說起來是筆糊塗賬。
他知道這人對自己的心,也不過那麼點,比自己尋常接的客人多,可離他所說的喜歡,又有點距離。他本以為自己也如這般,可忍不住。
他對自己一丁點不好,自己就無限放大,揪著他,不依不饒,拿話戳他心窩子,事後不過證明,是自己心裡不好受,也要拽著他一起難受。看見他跟雲柯走得近,更加吃醋,明明自己對雲柯是一點意見沒有的,偏偏容不得他們兩個在一起。這人送那麼大個宅子給自己,又跟自己拜堂,自己的確是高興得要命,認認真真想過,不如把胭脂榭裡頭的家當都搬來,好好過日子。可每次面對懷王,卻不由得退卻。一遍遍地想,他值不值,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讓他更喜歡自己一點。
落竹有多喜歡懷王,他自己鬧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為了這個人,做了許多以前絕不會做的事,連念頭都來得瘋狂,可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