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方式】(1)
神崎戀希第一次看見他,是在「那個人」的第三年忌日的隔天。
他們家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到同一個地方、替「那個人」上香,前兩年均如此,今年不巧的是她剛好學校有推不掉的活動,所以只好請父母於昨天、也就是忌日的當天先行前往,自己則是晚了一天到來。
然而在這樣的陰錯陽差、因緣際會之下,她才曉得原來還有這麼一個人記得「他」──那個於三年前因某場意外、不小心被波及,因而喪命的、她的親哥哥,神崎實加。
後來詢問了墓園管理人,神崎戀希方才曉得:他每年都會在同樣的時間點過來,只是皆於墓碑上註明的日期之後的一天。
整整晚了二十四小時的時差,彷佛……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悼念這個人似的。望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周遭凝固孤伶的氣息,她不禁這麼想著。
神崎戀希在距離幾公尺外的地方看到他、悄悄地佇立在墓碑前,凝視著石灰色的字型,默默的、深深的,那樣的眼神……好像包含了所有,又彷佛拒絕了全部,夾雜太多叫人摸不透的情緒。
此刻的他像沙漠中的一棵樹,林立在沒有綠洲的砂礫堆中,孤傲、凜然……卻又寂寞。
那樣濃烈的孤寂,幾乎讓人忍不住想向前去,摟住他、安慰他,撫去那糾結於眉心、揮之不去的愁緒。
許久,對方都沒發現到自己的存在,最後,神崎戀希輕咳了聲、打破沉默,趁他緩緩回過頭了,她才試探問著:「請問……你是替『他』化妝的那位遺體化妝師嗎?」即使素未謀面,她也幾乎敢斷定他的身分。
因為當初在喪禮的過程裡已經聽到許多關於這人的傳言,加上……神崎戀希至今仍忘不了哥哥每次於電話中形容到他、這位同性戀人之際,言詞語氣裡頭無形間流露的雀躍,她可以明白他對這個人的用情之深。
如今,她肯定對方在這段感情中所投注的心力,不亞於自己的胞兄,只可惜……她必須得在現今這樣的場合下跟他見面。
「初次見面,我是實加的妹妹、神崎戀希。」簡單自我介紹。
「……摩砂。」沒有什麼高低起伏的語調,眼神輕輕和她交錯後,又移向墓碑上頭。
「『晴實』,對嗎?我常聽哥哥提到。」對於他不為所動的態度,神崎戀希不以為意,逕自說道:「他的忌日是昨天唷。因為我剛好學校有點事情,所以才今天來看他,我父母他們昨天就先來過了。」走到墓碑前,她將事先準備好的鮮花放下,而後按照程式祭拜。
摩砂晴實往旁邊退了數步,空出位置讓她方便祭祀。
「就算是到現在,也不過每年的這一天,我們、我跟爸媽,才不得不承認哥哥真的離開了呢。」神崎戀希感嘆地輕撫上冰涼的石碑。
摩砂晴實微別開頭,半晌,方才啟口:「我……是『這天』替他化妝的。」對自己而言,一旦親手替對方化了妝,才算真正正視了一個人對世間的告別──這是他計算忌日的方式,所以多半會跟實際上被宣判的死亡之官方時間點產生時差。
雖然他最不願意承認的,就是眼前這個墓碑的主人的離去。
果然。神崎戀希從他的話中印證了己身的猜測。「我們起先都以為會看到……有點『不好看』的哥哥,沒想到……」閉起眼,依稀可見神崎實加那張安詳的面孔──好像只是睡著般的神崎實加,除了透著淡粉的雙頰,唇旁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彷佛正在做著一場美夢,夢醒後的他依舊會有朝氣地對大家打招呼,請他們別太難過。
然而……真正做夢的應該是他們這些人,賜予他們美夢的正是摩砂晴實。
自那一刻起,神崎戀希才開始想去認識遺體化妝師這個神秘的行業。
如果沒有他,他們看到的應該是如同警察事先給遺族所見的、案件現場照片呈現出來的那般慘不忍睹之景象吧──對遺族來說,那是多麼慘忍的一件事情,簡直是要他們再去經歷一次失去親人的悲痛。
她深深體會到遺體化妝師鬼斧神工的技術,竟然可以帶給遺族們心靈如此大的撫慰作用,即使諷刺的是──這個認知,是用自己親哥哥的性命換得而來。
三年前告別式的會場上、當大家瞻仰完神崎實加的儀容後,現場充滿詫異的驚呼聲,每個人均在討論究竟是哪個遺體化妝師擁有如此精湛的技巧,可以將碎塊狀之遺體修復成那般完美的面容,連警方派來悼念的人員代表亦嘖嘖稱奇,直說沒想到遺體修復師足以做到這樣的地步。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