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年,新界變化早已物是人非,幾乎沒人記得當初有一個單身媽媽帶著一個漂亮得像天使的男孩,曾經在這一代生活。
但他在這裡生存過,掙扎過,可能也哭過,期待過,或者絕望過。
黎承睿的車開過林翊童年走過的路,他想像著那個孩子,一個人如何沉默著旁觀這個世界,如何因為找不到進入這個世界的鑰匙而乾脆對整個世界背過身去。
那時候他黑若點漆的眼睛看到的是什麼?
黎承睿想起林翊說過的話:“自私、虛偽、愚蠢的人們。”
少年大概沒有經歷過多少善意,小小年紀就必須學會各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他可能還因為出眾的相貌和智力備受敵視,因為羸弱的身體、特殊的家庭而備受欺侮,從來他就不得不擅長觀察,到了成長階段,他對世界的冷眼旁觀,已經尖銳又入木三分。
他偏激嗎?病態嗎?也許,可是沒有人教導過他什麼是平和寬容,沒有人關心他會不會心理失衡。
在林翊就讀的第一所中學,也就是他與阿凌相識的地方,黎承睿利用職權進到內部,並調取了他當時的學籍檔案。裡面有他的成績單,居然每科考試都以奇蹟般的結果低空掠過,黎承睿還看到他那時的照片,上面的小少年眼神陰鬱,顯然還沒發現用呆滯偽裝自己更為便利。
可是他卻唯一一次拿了末等獎,那是一個獎勵少年發明創造的科學獎,林翊發明了一款防身的類似話筒的電擊棒,黎承睿看了那個資料吃了一驚,通電後瞬間超過250伏,完全能將一個成年人電擊休克甚至死亡。
大概殺傷力太大,組委會不得不只給了末等獎。
黎承睿一看時間,這個獎頒發時間是阿凌死後的事了,過後不久,林翊就轉學。
林翊當時的班導現在已經升任副校長,她還記得這件事,對黎承睿解釋說:“一開始那孩子並沒有參賽的打算,而是拿來欺負同學,後來我把東西沒收了,覺得他自己做不容易,就替他報名參賽。”
“你怎麼知道他拿來欺負同學?”
女校長臉色有些不好,想了想說:“我還記得那時我們這的一個學生跳樓自殺,死者是林翊生前的好朋友,你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學生間有各種議論也正常。可是林翊突然間衝其中一個同學發飆,拿出那個電擊棒把人電到抽筋。為這件事,我們還把雙方家長請到學校,後來被電的同學主動放棄追究,我們就大事化小算了。”
黎承睿忽然有種奇特的感覺,林翊做出這樣的東西,其實原本是為了親手殺死欺負阿凌的那些人,但東西做出來,阿凌卻已經死了,於是林翊乾脆放棄這麼簡單的復仇手段。他淡淡地問:“那個被電的人,是因為怕才不追究吧?”
女校長詫異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黎承睿心想,任何人目睹一向單純木訥的同學突然變身嗜血狂人,都會心生恐懼。但他不會這麼說,他繼續問:“我聽說死者阿凌留下一封遺書?”
女校長點頭說:“是的,但不知為何,林翊搶過去看完遺書後,就當眾將它撕了,然後,然後……”
“什麼?”
“他把那張紙吃進嘴裡。”女校長心有餘悸地說,“面無表情地,一點點把那張紙吃掉。”
這就對了,阿凌根本就是被虐殺的,怎麼可能有遺書?這是一封由鄭明修他們偽造的東西,可是他們沒想到正是這一步畫蛇添足,徹底激怒了林翊。
黎承睿轉身說:“我想看看他們上課的地方。”
女校長二話沒說,配合他走到班級門口,那裡面坐著另外一群白衣翩翩的中學生,黎承睿想著,若干年前,林翊也曾經坐在其中,他一定很不耐煩這種磨磨蹭蹭的教育方式,但他卻強迫自己忍耐著。
“幸虧那時候有阿凌。”林翊說。
那個偷偷畫下他各種神情的男孩,陪他上課,帶他玩耍,拉著他去學鋼琴,甚至於為了替他而被人那般對待卻不反抗,那個名叫阿凌的少年,一定是被陳子南狠狠掐住了把柄,也許是性虐的影片?也許是他喜歡的林翊?總之,拿捏一個未成年人,對那兩個人渣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林翊知道阿凌身上發生的一切嗎?他那個時候將整個世界都關在身後,對所有東西都懷疑和刻薄,就算發現阿凌的不妥,也不肯浪費腦力去深究。
所以事後,林翊才會那般懊悔,他詳盡地計劃瞭如何送那些人渣進地獄,與此同時,他也無時無刻不處在深深的自責中。
他一定痛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