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是替補不對,誰也替補不了,他也不該替代別人,”程秀珊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緩緩地解釋說,“我很依賴他,不瞞你說,我覺得自己就像回到幼稚園,做回小朋友,不知道怎麼跑馬路中間,車來車往,我很怕,不知道如何是好,但這時幸好有個大人肯過來牽我的手,他肯這個時候牽我的手,”程秀珊低下頭,紅了眼眶說,“我一生一世都會跟他走。”
那麼自己呢?黎承睿捫心自問,如果這時候有人肯把手放到他手裡,他能一生一世都感激對方,並承諾一直牽著那隻手不放嗎?
不,我做不到。
黎承睿剛剛被壓下去的荒涼感,又如白霧一般悄然瀰漫。
這是一種哪怕置身最擁堵的人群,最喧鬧的環境也會確認自己獨自一人的荒涼。
有個部分確實空了,在他心底深處,被他親手用刀剜去一大塊血肉,硬生生丟出體外。也許當時猶如壯士斷腕,充滿不得不割捨的悲情,可是隻有他知道,割下去才發現,原來剝離血肉如此疼痛,如此艱難。
舊傷也許能結痂,可是那塊空出來的地方卻再也找不到填充物,只能日復一日地任它繼續空蕩下去。
別人看他,以為不苟言笑,以為生性嚴謹,可只有他知道,他喪失了身體中重要的東西,那個重要的東西,關係著他會不會快活,會不會幸福,他親手將這個東西拋舍,同時拋棄的,還包括歡樂的能力,包括肆意大笑的權利,包括與世界建立聯絡的興致。
他忽然就明白了那個少年,在少年遠離了他的世界後,他終於理解他的所作所為。那是一種倦怠,對整個外在世界關上門,任它山崩地裂、洪水滔天也無動於衷的冷漠,與之相伴的,是絕對的孤獨,一個人再如何精彩也無人唱和的孤獨。若不是有日復一日繁忙的工作,層出不窮的歹徒,複雜多變的案件,黎承睿不知道單憑一己之力,如何卻抵抗這種重逾千斤的孤獨。
他是一個成年人,而且是個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有能力的社會精英,他都如此難捱,那麼在當時,那個小小的少年呢?
因為能進入內心的人很少,所以他才格外珍惜自己看重的人吧?
其實林翊策劃的事與恨無關,他是極致孤獨的人,未必有恨那麼強烈的情緒,但他無法容忍體內的天枰傾斜,無法容忍既定的秩序被打亂。林翊的內心有關於規則嚴格的框架和判斷,任何冒犯規則的人,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所以,那個少年會花兩年時間慢慢地,如同論證複雜的幾何結論那樣一步步開展自己的計劃,他讓陳子南體驗到什麼是帶著恐懼清醒地死去;他讓鄭明修懷著愛而不得的痛苦和恐慌勒斷脖子;他拿吳博輝的身體做實驗,一道道複製了阿凌身上的傷痕,讓他身為醫生卻無法救助自己的傷口;他知道莊翌晨重面子,席一樺好權勢,這兩個人,都不同形式地喪失他們在乎的東西。
這個過程,也是他匡扶自己內心秩序的過程。
只是他沒有計算好感情,他到底還小,不明白愛一個人多不容易,不明白有些事,能鑽法律空子,能漠視社會道德,卻無法欺騙人的感情。
黎承睿啪的一下,猛然合上膝上型電腦。
他揉揉太陽穴,今天不知為何,總是不由自主想起那個少年,想到心慌意亂。
不能再想了,黎承睿對自己說,哪怕再明白當初那個系列謀殺案的來龍去脈,然而有關那個少年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了。
光陰荏苒,他能做的,只是在心裡暗自希望,那個少年能在獨自成長中形成健全的人格,能過上相對幸福健康的生活。
辦公室外再度傳來敲門聲,然後被人大力推開,跟著他一塊調到西九龍的老下屬阿Sam穿著便服進來,大嗓門大大咧咧地喊:“阿頭,有猛料。”
黎承睿抬起頭,皺眉詢問:“怎麼?”
“剛剛接到泰國警方的訊息,金彪在那邊被抓到了!”阿Sam高興地說,“過幾天就會引渡回港,太好了,總算把這個混蛋抓到手。”
黎承睿精神一振,立即站起來說:“太好了,立即整合一下手頭證據,這次一定要釘死他。”
金彪的案子太過重要,就連總部也高度重視,可是對方是常年與軍隊、警察對抗的毒梟,他在泰國一落網,香港這邊警方內定的兩名證人,不出一天,就在嚴密的人質保護措施下被人暗殺。
這麼公然的挑釁和漠視,成功激起了警察們的憤怒,阿Sam幾個一直跟著這個案子的老警察接到訊息後險些掀翻桌子。黎承睿臉色陰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