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看一眼花園的方向,遠遠近近的燈光像散落的星子,將花園襯托得更加寧靜。他開口問道:“小塵還好麼?”
“他很好,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在池塘邊的亭子裡看書,很認真、也很安詳。”提起微塵,水雲川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沉,像低音大提琴發出的音調。再加上感冒引起的些許沙啞,聽來更有味道。
水驚濤注視著他,兒子臉上再沒有冰冷的氣息,更沒有戾氣,此刻的他,雖然因為生病,眼睛不夠明亮,可是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像一尊稜角分明的雕像放在夜明珠下,整個臉龐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瑩光。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原來這麼好看,而且還是在病中。
從小到大,他身上那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隔絕了父親欣賞的目光。
可是今天,當父親的看著自己兒子的時候,他心裡泛起極其複雜的情緒。一方面,兒子臉上的表情像春風化凍,讓他感覺到復甦般的暖意;另一方面,他內心深處不可避免地擔心、害怕著什麼。
這種變化——是因為塵兒麼?只是一天、一場病、一次分離,就讓兒子改變了許多。看來,他是真的有反省自己。經此之後,他應該會更加穩重、更加冷靜和理智了。
可是,那個孩子,對自己的兒子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在認識他之前和之後,兒子的變化太大、太明顯了。
他的情緒因為微塵而起起落落,他過分在乎、緊張這個孩子,容不得他的一點背叛和忤逆。
這,絕不正常。
兒子骨子裡帶著睨睥一切的傲氣,沒有人能夠在他心裡占上這麼重的位置。
因為腦子暈乎乎的,水雲川的反應慢了半拍,可他依然感覺到父親眼中探究的深意。他側過頭,問道:“父親,您怎麼了?”
這樣近距離的、類似於談心的對話,從小到大,少之又少。水雲川恍惚地想,又是為了小塵。父親對小塵的關心,不同於普通的僕人。是為了他那張臉麼?那張酷似母親的臉,同樣酷似那個女人。
那麼,父親是因為母親,還是因為那個女人?
為什麼,平時壓在心底,刻意不去想的問題,今晚全都冒出來了?果然,人在病中,會變得脆弱麼?
水驚濤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雲川,你把微塵當作什麼?”
水雲川微微皺了一下眉,反問道:“父親認為呢?除了僕人,我還當他什麼?”
“如果你是懷念你母親,把你對母親的感情寄託在他身上,所以對他格外在乎,你要想清楚,他不是什麼替代品……”
“父親!”水雲川打斷他,微哂,“我二十歲了,不會那麼幼稚。或者,如果父親認為我仍然那麼幼稚,大可把我丟到水氏底層,讓我再歷練一番。”
“雲川。”水驚濤剋制著,“我只是覺得你對微塵與別的僕人不同,你有沒有自己好好想一想?”
“父親。”水雲川笑了,“您已經一再提醒、警告過我,我把父親的教誨牢牢記在心裡。我承認小塵和別的僕人不同,他聰明、懂事、溫馴、守禮,他把兒子照顧得很好。剛剛吃飯時,我跟您說過,傭人是人,不是工具,我不可能毫無感情地使用他們。
“如果您認為我投入的感情太多了,那也是一種正常的回報。因為小塵投入了,所以他值得我這樣對他。就像涵伯,您跟他早就超出了主僕感情,您把他當親人、當兄長一樣看待。同樣,您把霽風哥當兒子一樣看待。
“我對小塵,也差不多是這樣一種感情。但是,遠沒有您對涵伯、霽風哥那麼深。說到底,他只是我的僕人。我栽培他,只是要讓他為水家做事,為我效勞。”
水雲川的語速很慢,他的眼神仍有些渾沌,可聲音卻清清楚楚:“父親,我不知道您在擔心什麼。在我看來,似乎是您把小塵看得太重要了?您究竟是在擔心他,還是在擔心我?”
水驚濤一怔。
他忽然覺得嘴裡發苦,五臟六腑充滿了酸澀的味道。他原想提醒兒子的,卻不料被兒子將了一軍。
這下,連他自己也糊塗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是我兒子,是我水家的少主,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我怎麼會把一名僕人看得比你重要?我只是希望任何事都不會羈絆你,任何人都不會成為你的軟肋。”
“父親,我說過,水家家主不是機器。我是人,您也是,您別忘了,當初您曾被什麼東西牢牢羈絆過,幾乎將您扯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雲川!”水驚濤騰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