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抿唇,他微微垂頭,前額的頭髮細細碎碎地搭下來,遮住了眉宇和眼睛,看不清神情。他沒想到,顧媽媽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更沒想到的是,顧謹言回老家,竟然是為了告訴他媽媽,這個事實。
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卻是神情淡然。沒有顧媽媽想象中的驚慌失措或者是,尷尬羞愧。只是在他的眼眸裡,忽然就漾滿了一潭深不見底的溫柔寵溺。
然而他的心卻是痛地無以復加。那個時候,顧謹言明明才知道了,小臻是他兒子的事實,並且,還以為自己利用了他來接近小臻。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要回來,向他的母親坦白。坦白這個已經瞞了十年的真相。
江亦不能想象顧謹言當時的孤注一擲和痛苦絕望。顧謹言已經是在懸崖絕壁上愛著他,他本來就沒有了退路,然而在那樣無望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親手斬斷了唯一剩下的救生索。
顧媽媽放棄似的把身子往沙發上一靠,捂住臉,聲音喃喃:“是不是……是不是?”
江亦並沒有讓她等很久,而是很快給了答覆:“是。”
顧媽媽突然拿起沙發上的靠枕使勁朝江亦打過去。江亦也並不躲閃。這明明毫無攻擊力的一擊,打在江亦的胸口上,卻讓他覺得,比任何一次都更身受重傷。
好不容易平靜了兩天的顧媽媽近乎崩潰,甚至比前天親耳聽到兒子坦白的時候更崩潰。她指著江亦大罵:“我早就懷疑你了!上次言言生日我去找他的時候就覺得你不正常了!!!是你把我的言言帶壞的!就是你把我的言言帶壞的!我的言言怎麼會喜歡男人呢,他怎麼可能喜歡男人呢……”顧媽媽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只能不斷重複著最後那句話。
江亦並沒有動,他知道在這種時刻,讓她發洩一下,才是最好的辦法。他只是默默聽著顧媽媽聲淚俱下的控訴,然後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鞭撻自己。
她說的沒錯,是他把謹言帶壞的,是他把謹言,帶向了同性戀這個如今仍然見不到光明的深淵。對於一個,父親因為喜歡上男人而拋棄了自己和母親的孩子來說,無論怎麼想,顧謹言都不會自己選擇走上這條路。
甚至應該會覺得,無比的反感和噁心。
可是,命運這個導演,讓顧謹言和他相遇。
從他喜歡上許桓開始,他就一直讓顧謹言直接或間接地接觸關於那方面的東西,他從來不曾問過,也不能想過,顧謹言對於這些東西,是否能接受。他習慣了發號施令,而對於他給別人可能或者已經造成的傷害,他通通一無所知。
他為了和許桓在一起,和顧謹言進行了無數次他所謂的身體模擬訓練。他以為互相愛撫著自慰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他刻意忽略了一個成長中的青春期男孩子,在性向方面會因此而受到的巨大影響。
因為他的霸道和佔有慾,他弄走了田峰。然後最終的受害者,卻是顧謹言。
那是一個男孩子,一輩子,最痛苦屈辱的記憶。
是他把顧謹言帶入這個暗的不見天日的地獄,但卻從來沒有保護過他。
顧謹言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他應該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娶一個溫柔的女人,然後生一兩個孩子,最後兒孫滿堂,安享晚年。
他強行改變了顧謹言的人生軌跡。雖然同性戀並沒有錯,可是,在大多數人看來,它畢竟不是一條正常的人生道路。顧謹言在這條路上走得如履薄冰舉步維艱,但竟然還在一路幫助他,幫他排憂解難,替他心憂思煩。
如果仔細一想,顧謹言的一切厄運,都是因他而起的。
明明他才是罪魁禍首,可是每一次中途謝幕,痛苦都由顧謹言一個人承擔。
江亦只能艱難點頭,聲音飄渺:“沒錯……是我的錯,是我帶壞了謹言。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錯。”他言辭哽塞,似乎說不下去。這份艱難並不是因為不願承認,而只是不忍再想。
現在只要他每想一次,都會覺得像是心尖上又插了一把刀。而這才僅僅只是想想。那麼曾經謹言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時候,在親身經歷那些事情的時候,他的心裡,又該插了多少把刀呢。
江亦慢慢站起來,低聲對著仍然低低抽噎的顧媽媽說:“我知道要您現在接受是很困難的……”
顧媽媽突然尖聲打斷江亦的話:“什麼叫現在接受很困難?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接受的!永遠都不會!”
江亦聽著顧媽媽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聲,明智地選擇了沈默。
隔了一會,等著她平靜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