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然愕然地抬起頭,嚴華方丈早已消失在迴廊深處。
每年清明,皇帝都要來清淨寺祭祀。他不祭天祭祖,只是一個人坐在牌位前,看著牌位上施琅然的名字發呆。
來的多了,他和清淨寺的住持嚴華大師也熟悉起來,他不信佛,卻不反對一個睿智滄桑的老人和他說說話。
他在施琅然的牌位前靜坐了兩個時辰,然後緩緩揉動幾下麻木的手腳,慢慢從中殿走了出來。
嚴華大師躬著身子,在殿門處候著他,“皇上。”
韓霽言雙手合十,回了一禮,“大師。”
嚴華方丈抬起身,慈眉善目的臉上掛著可親的笑,“後面已經備好茶水了,請皇上移步。”
韓霽言略一頷首,向後殿走去。
嚴華方丈的禪房在清淨寺的最深處,四周都種著桃花,微風吹過,發出枝葉搖動時清脆的聲音。大約因為寺廟在高山上,此時廟裡的桃花開得正豔,稍稍拂去韓霽言心頭的陰霾。
韓霽言端起茶盞,略微抿了一口。“大師,最近朕總是夢到他。夢到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梅花樹下,身體冰涼,沒有呼吸。”
嚴華大師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前幾年朕總想要夢到他,”韓霽言看向窗外的灼灼桃花,“但他總是不入夢來,朕想他大概是怨朕了,不想再見朕了。可現在夢到,朕卻寧願不見他。幾年過去,有時朕回想他的樣子,卻覺得好像他的面目都模糊起來,朕記得他的眼睛比星辰還亮,笑靨比桃花還美,他左頰有一個梨渦,他不常笑,這世上大概只有朕知道……”他啞著嗓子,清淡地說著一些他不敢吐露的話語。
“朕知道,朕都知道,但朕卻忘了。朕不知道他的眉眼美豔如何,不知道他的笑靨恬淡幾分,朕大概……是太無情了。”
嚴華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絢爛的桃花,“今年的桃花開得格外好,但一月之後就凋謝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皇上記得施公子,忘記了面容又怎樣,重要的是一番心意啊。”
“大師不用說些這話,朕本就是不信佛的,那些佛經裡的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葉障目,朕若真有情,怎麼會忘記他的面容呢?朕若真有情,怎麼會拋下他呢?”韓霽言勾起嘴角,打斷嚴華方丈的話。
嚴華方丈看他神情淡然,但他與這位皇帝相交久了,知道他是個極其自制的人,現在只怕在心裡忍住內心的巨大悲悚。他也不再端著姿態,“皇上節哀。”
“朕以為他不會死的,他那麼好,只要見過他的人都喜歡他。沒有朕,他一定會活得好好的,他會活得更好。”韓霽言垂下頭。
“朕有時回想往事,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篤定地對抗韃虜,無畏地爭奪天下,輕率地拋下他。”他摩挲著系在脖頸上的殘玉,“當時真是太年輕了。”
“皇上,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若能事事順意,便不能稱之為人了。”
“或許吧,朕總覺得他是神仙,忘記了他也是有骨有肉的人。”
“施公子是循著本心做事。皇上也不必如此自責。”
“可朕就是他的心啊。”他放下手,抬眼不知望向何處,“十年都過去了,他怕是轉世了,只希望這一生他能躲得遠遠的,不要再與朕有干係了。”
“皇上……”嚴華方丈閉上眼,一聲長嘆。
“叨擾大師了。”韓霽言起身,“朕還想再去看看琅然。”
“皇上,飯點已到……”嚴華方丈連忙起身。
“不用了。”韓霽言搖搖手,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走遠。
居然已經過去十年了。
施琅然抬起頭,看向天際明晃晃的銀月。
往年的清明常常陰雨,今年卻是一個好天氣,伴著山寺桃花,清風朗月,自有一番瀟灑肆意的韻致。被這好景緻引誘,施琅然也不禁走出禪房,坐在石椅上賞起月來。
山上的空氣微涼,藏著淡淡的桃花清香,上弦月隨意地掛在深藍的天幕,伴著幾顆疏星,生出點寂寥的意味。
十年前,他也賞過汴梁的月,當時的月也是如此,明亮卻孤寂,就像一個他看了多年的背影。
十年了,他還是覺得心口疼痛,眼眶一酸,居然泛出淚來。
他孤零零的呆在這深山古寺,卻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狀況。他平了亂,治了災,世人稱讚他,歌頌他,他是離他越來越遠的九五之尊,他知道自己的心不應該再為他起波瀾了。可當他知道他當皇帝六年來沒有納妃,沒有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