囂,苻堅不由垂眼望向城下。城門已然開啟,等待了太久的百姓如洪流一般迫不及待地湧入城中。
苻堅定定地看著,腦中卻浮現出驪山之上可能的慘狀。苻宏戰報之中不過的寥寥數語,而彼處的狼藉,卻仿若歷歷在目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慕容衝的變化,十年之後他已然親眼見過,可是他萬萬不曾想到的是,他竟能決絕至此。
只因為他恨自己,便要將和自己有關的一切,都盡數毀滅麼?還是說,為了將自己逼至山窮水盡,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渾然不顧?
可是死在他刀下的這些人,不過是手無寸鐵的百姓而已。他究竟有多無法釋懷,才能下狠手至如此地步?
苻堅慢慢地閉了眼,只聽見城下的喧囂聲在風中慢慢地飄入耳中。他知道,自己絕無法對這些流民棄之不顧,即便城中已然數月唯有降雨,一場大旱許是近在眼前,即便苻宏敗退之後,前路如何自己亦是未有考量……
可是他不能。不只是由於他們都是自己的臣民,也不緊緊是因為他親眼見到過他們為了維護自己而啃咬燕軍的情景。
更多的,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這屠戮的始作俑者,實則是自己。
城下這所有的紛爭,種種的戰亂,哪一次不是因自己和慕容衝這段恩怨而起?死去的每一個人,流出的每一滴血,又有哪一宗不是在為自己當年犯下的錯而償債?
如若當年,二人之間不是以那樣扭曲的方式開場,今日的御鳳宮裡,可會有一人伴在自己身邊,陪自己度沉浮,觀起落?
如若當年,自己對那人心思若能看看清半分,今日的二人,可會不至於到這般刀刃相向,禍及臣民的地步?
如若當年,自己遵從心意不讓離開身側,又可會有機會將他對自己的恨早些化解幾分,至少,讓自己去承擔這一切的罪責?
如若當年……二人根本不曾相遇,一切或許亦不至於發展至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霎那,忽然覺得疲憊不堪,這種疲憊深入肌理,透進骨髓,已然在他血液裡流淌了太久。
他是如此的希望一切能就此終止,然而可悲的是,對於此刻的自已而言,似乎已然沒有什麼,是仍在掌控之中。甚至當自己用盡了全力時,卻竟不能撼動分毫。
無從追悔,亦不知該當如何。
苻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當真是太累了。揹負這殘破的半壁江山,揹負著慕容衝的不可轉還的恨,揹負著因自己而起的累累血債,而他卻不知,自己揹負這些的緣由,究竟是什麼。
或許結局已然可以想見,只是自己始終不願承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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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延帶著少許人馬上山的時候,一眼便看見那斜斜地倚靠在古木邊的白色人影。正午驕陽如灼,暑意非常,然而對方抱著手立在枝葉的陰影之下,眼裡的目光卻如同深冬一般陰沉冰冷。
彷彿不遠處太陽底下,並沒有數百名被燕軍趕做一團的名男女老少,沒有震耳欲聾的哭喊悲慼聲,更沒有他們身後那正在一點一點燃燒成灰燼的村落。
“衝兒。”韓延在他身旁頓住馬蹄,低低地喚道。
慕容衝抬眼看了他一眼,神色裡露出幾分訝異。然而及至挪開目光望向他身後的時候,卻只是一點頭,很快仍是扭頭望向不遠處的那一片混亂。
韓延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幾名燕軍正扛著一捆捆草垛,放在草地上圍城一個圈。而草垛中間,正是那些驚恐萬狀的氐人百姓。
待到最後一個草垛擺好之後,一名偏將舉著火把略略回身望向這邊,等待著慕容衝的示意。
慕容衝對上他的目光,淡淡地點了點頭。於是那偏將轉過身去,將手中火把猛然投向了草垛。
草垛裡驟然爆發出無數驚呼,夾雜著似是幼童和婦女的哭喊聲。那聲音淒厲異常,讓立在一旁的韓延都不由得心頭一顫。
忽然一聲大喝從大火中傳出,聲音雖然顫抖而扭曲,可卻足以聽得清楚。
“慕容衝,你會遭報應的,你……不得好死……”
韓延猛然回頭望向慕容衝,可他仍是一場平靜地盯著那熊熊的大火,神色裡並沒有分毫的變化。
許久之後,嘴角竟是浮現出一絲笑容。
這笑容,隨著那逐漸燃起的火光和放大變調的哭喊而變得愈發豔麗,豔麗到絕美,豔麗到扭曲,豔麗到刺目。
許久之後,草垛裡已然只剩下死寂一般的平靜,然而空氣中瀰漫著焦糊和腥羶的氣息,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