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醫的身子明顯一僵,椅子晃動的頻率亂了一下,只一下,就又恢復平穩和緩。
長安沉沉地說:“有醫,你自己走吧,三日後我派人來看,你若還在,就別怪我無情了。記住,是子岐公子為你求情,你欠他一命。”
寢宮後是一池清潭,在這流火的七月裡,滿池的蓮花亭亭玉立,開得清爽怡人。我躺在樹影下的石榻上,搖著一把竹扇,愜意地享受額上汗珠在微風中蒸發時帶來的清涼。
然而我所享受的平靜只是我的平靜,外面的世界並不太平。
果然不出所料,三天前傳來訊息,商越國亡了,徒充了隱伯的版圖。平國一方面派謀士碩言攜一行有識之士前往各國,進獻計策,共謀聯盟,另一方面休整軍隊,收復散落於各勢力範圍的兵權,大修兵革,制訂高效新軍規,加強訓練,鞏固邊防。
平國雖不善戰,但地處富饒,花點錢壯大兵力還是很有效的。只是隱伯國似乎太過於強大了,北方人本來就好戰,這些年又陸續吞併了許多小國小邦,兵力財力綜合國力與日俱增不可估量,著實可怕。最可怕的是,隱伯國國君既有吞天的野心又有吞天的膽識。
三百年來許多小國朝生暮死,大家都習慣了。然而這次,商越是一個超實力大國,居然旦夕之間就沒了,是個人都知道天下要起風波了。只可惜國君們還一個個不願承認,以為裝糊塗就能苟且存活。
我感覺有柔軟溫熱的東西輕輕貼上了我的眼皮,睜開眼睛尋找這感覺的來源。長安精緻的面孔大大的近近的在眼前,擋住了我的整個視線,粉粉的唇剛離開我的眼皮還保持著撅起的形狀。
“滾開,臉大,擋光!”我一把推開長安的腦袋,閉上眼睛繼續納涼。
長安委屈地說:“本來你也是躲在樹蔭下的,擋什麼光啊。年齡長了,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我不理他,翻身背對他。
身後傳來蒼蒼的撥絃聲,一聲一聲並不成調,然而吟揉陣陣,餘音綿長,引人遐思。
我回頭望向石案旁隨意撫琴的長安。晃眼的日光下,長安低眉垂目,表情如靜水般安詳。他雙手淨白修長,指法嫻熟而放鬆,不能想象那是一雙被無數鮮血洗過的手。
長安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對我開朗地一笑,明眸皓齒,笑得燦爛而滿足,“‘憶故人’,記得嗎?”
我坐起身,點點頭:“好琴。”
“才沒有我們的‘故人來’好呢。你不會把琴丟了吧?本來還想湊一對的。”長安說。
“沒有丟,在巫國王宮裡。我過幾天得去一趟,順便就把琴拿出來吧。什麼時候去呢?”
“不急不急,再議再議。傻白,彈《長清》吧,好久沒聽你彈琴了。”長安起身給我讓出位子。
我坐在琴前,看著這張幾乎與“故人來”一模一樣的琴,神農式,玉軫玉足,不禁心生感觸,想起了住在山上的舊時光。我輕彈起熟悉的旋律,世界彷彿就此寧靜,回到了沒有煩惱的年少時候。
“你也想過要稱霸天下嗎?”我問長安。長安如此的意氣風發,又堅毅果斷,會不會也有那樣的大抱負呢?
“不想。”長安滿不在乎地說,“我想一切趕快平靜下來,和小白一起去玩遍天下。”
正當我倆情意綿綿氣氛美好的時候,一個侍衛匆忙跑來。我停下動作,抬頭看向氣喘吁吁的侍衛。
“什麼事?”長安又恢復了冷冷的聲音。
“稟陛下,千塵公主途中逃跑,獨自折回同城了。現在在宮門外求見。”
長安聞言先回頭看我一眼,而我則避開他的目光,心裡有點亂。
“讓她進來。”長安聲音平靜,然後轉身對我說,“你回屋等我,好嗎?”
我搖搖頭:“不。”
“聽話,回去。”長安的聲音溫柔而威嚴,彷彿我再不答應,他就會捆我回去。
我默默向寢宮走去。林蔭下風吹來,吹進薄薄的衣衫裡,微微有些涼。我打個哆嗦,抱一抱胳膊,茫然地向前走。
“千塵。”
聽到長安動聽的聲音喊著別人的名字,我微微一震,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退回去幾步,隔著茂密的枝葉,看著遠處的兩個人影,彷彿是在提防他們會揹著我做什麼。
“你現在已經是封疆公主了,為什麼不去封地呢?”長安面無表情。
“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要這些。我想要留下,像以前一樣,哪怕你從不在乎我。”千塵背對著我,聲音透著微微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