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過了多少天,只知道炕板下小洞裡的銅錢碎銀越來越多,還添了顆金豆子。
好冷,他想放下窗,再縮到被子裡,卻遠遠看到有隊軍士雄赳赳齊刷刷向這邊行進,銀槍黑袍,當先的那個將軍更是俊若天神,一張臉冷得跟這鳥不拉屎的邊荒似的。
可是,那個天神一樣的將軍不就是小葉子嗎?
隊伍越來越近,他的手僵在那兒,心怦怦跳,小葉子終於來了,來接自己了!可不是,小葉子正瞧著自己呢,他認出自己了!不過沒什麼表情,還是這麼過去了。
也是,自己是什麼身分,這光景可不能相認,會丟他臉面呢!
他不接客,跟老關頭和焦大哥都說了,他不做了,小葉子來接他了。他要回關內享福去了,小葉子教書他做地主,你們可等著眼紅呢吧!
他穿著簇新的袍子,乖乖地等,心裡也有些燥,忍不住又灌了幾口酒壯膽,自己可真傻,還給他造新墳,多花了多少冤枉銀子哪!
通向閣樓的木樓梯咯吱咯吱響,他覺得自己都沒心跳了,那冤家可來了,還穿著白天那件亮銀的大帥服,身上一股子貴氣,瞧起人來,眼睛都是往下看的。
他不停咽口水,對著這樣的貴人連話都說不轉了。
那人瞧不上他。那雙水汪汪的好看眼睛冷冷掃了圈,這兒可確實寒酸,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其實也不算新,穿過一回。
他想騙自己,那人不是小葉子,小葉子不會嫌棄他,全天下的人厭棄他,小葉子也不會。他寧願小葉子真死了,在自己給他造的新墳裡陪著自己。
他有病,想以前的事情就會頭疼,呼天叫地痛到心肝骨髓的那種痛,可不知怎地,這回也不發作,他只能瞧著這個沒有死的小葉子,憤恨地嫌惡地看著自己。
不用說話,他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怎麼做這種下賤營生?沒法子?腿長在你身上,又沒人逼你!
你在這裡能賺多少錢?
你怎麼願意賺這種錢,你怎麼這麼自甘下賤!
貴人掏了一大堆銀錢、金豆子、金葉子還有大額的銀票,扔在他臉上,撒在他炕上,轉身就要走。
他急了,他大喊:「小葉子,小葉子,你說你一輩子都要不會扔下我的!我等你了,我以為你死了,他們都說你死了!」
只聽到木樓梯咯吱咯吱的聲響,剩下了一地的金銀錢財。
他拿了酒就往下灌,他沒虧欠小葉子,再怎麼給糟踐也沒松過口,任他們說破天,他也不信小葉子會不要他。他一輩子都沒這麼當過真,別的都可以耍賴,可是答應小葉子的他死也會去做的。
他全都做了。可為什麼啊?為什麼會這樣。
哥哥嫂嫂說小葉子會不要他,他不信,他們回老家他死守著不回去。
老管家騙他去京城,結果卻去了那個鬼地方,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整天挖空心思糟蹋人,老管家說就算他還有臉去見少爺,少爺也再不會稀罕他。
他不信,他只當被狗咬了,他忍著,他忍得下去。不管他們紅臉還是白臉,給他灌藥還是勸他,他都不睬。小葉子才不會跟他們一樣。
可是,小葉子死了,全家都砍頭了,他想跟著一起死,可,可連白說他有辦法能逃走,願意帶他一起逃,他又不想死了,他得給小葉子收屍。而且連白說得對,也許小葉子沒死呢?
果然,小葉子沒死,活得可叫一個好,娶了宰相家的千金小姐,做了大將軍,生了一兒一女兩個漂亮娃娃,而且他根本不是時家扔到嶺南的棄子,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皇家龍種。
小筆覺得心口痛,不但是自己飄在半空中沒個著落,便是小葉子,也像個孤魂野鬼,臉上再沒年少時溫煦的笑,嘴角下撇,神情陰沉,眼睛裡沒半點熱度。當了大官活得也不痛快?人心就是這樣,好了還想更好。
就算兩個人還待在一塊兒,自己給他錦上添花罷了,算什麼回事……回不到當初了,時葉你再厲害,能讓咱倆過回去麼?能讓光陰倒流麼?
還是連白說得對,得好好練功夫,既然到了軍營,好歹也是個帶把兒的,不能讓人小瞧了。當年連白比自己還瘦弱,如今拿得槍騎得馬,相好的雖是個粗胚,可老話說得好,仗義每皆屠狗輩,可不是找了個好主兒。
小筆長長地嘆著氣,好累。七八年了,好累啊。回家吧,也不打仗了,不守了,就樂樂呵呵活下去,小老百姓過日子。
依稀地,哥嫂也叫他,焦大哥也在叫他,老家鄉間,鬱鬱蔥蔥,遍山青翠,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