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週末能收回遺體,葬禮安排在下週,致電要弔唁的人很多,得持續三天左右。我會安排你提前見正哥最後一面,所以,儀式你來不來都行。”
“我會去。”蔣捷抬起頭,大眼睛有些紅,卻沒有眼淚,“三天我都會在。”
“正哥生前提過,他死後火葬,”江山停頓下來,和蔣捷的眼神碰在一起,繼續說,“骨灰留給你。”
蔣捷的臉忽然轉向窗外,用力張著眼睛,忍得臉邊肌肉抽動幾下,還是有兩行清澈淚水,翻滾著,沿著瘦削的臉頰淌下來。
葬禮到了第三天,來弔唁的都是周正私人的一些朋友。蔣捷一身黑色西裝,坐在角落裡。開始的時候,江山還會讓身邊的人照看著,他怕蔣捷失控,不好收拾。可漸漸地,他發現那人根本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象空氣一樣。晚上六點多鐘,人稀少下來,江山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身問:
“差不多了,你先去吃點兒東西,回來再看正哥一眼,就蓋棺了。”
見他點頭,江山走開,交代身邊的人做準備,又要向最後幾個客人謝禮。等他忙裡偷閒朝蔣捷望過去,他連姿勢都沒怎麼變,根本就沒動。江山心裡終於明白,他堅持每天都來,無非是想和周正多呆一分是一分,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會離開周正的。
周正的身軀依舊偉岸,雙手合在胸前,都說這樣才能放開今生的牽絆,能暝目,能放心。“長夜未央”的指環還緊緊箍在左手的小手指上。蔣捷繞他走了一圈,停在他的臉側,他把手裡的白玫瑰銜在嘴裡,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小梳子。周正和蔣捷分手以後,頭髮長長了些,他最不喜歡頭髮擋眼睛,有時候會玩弄著蔣捷的劉海問:
“你頭髮這麼軟,還留這種獅子頭,一低頭就掉下來,多礙事啊?”
“為了好吃嘛!”
“這是什麼語?聽不懂。”
“紅燒獅子頭,是名菜啊!”
“去你的,一點兒都不好笑。不過我最愛吃的在這裡,”
他一下一下溫柔啄著蔣捷的嘴唇:“又香又甜,嗯,比哪道名菜都好吃。”
蔣捷一下下梳理著周正的頭髮,把整個髮絲向後梳,露出他的額頭,那裡有個淺白色的傷疤,是教他騎馬時為了護著他摔的。
“下輩子還是蓄短髮吧!你留獅子頭真難看。”
他一邊給周正梳頭,一邊低低地說。把手裡的白色玫瑰放在周正的胸前,象是要永遠記住他一般,蔣捷的手細細撫過周正的髮際,一寸寸地在他臉上流連。終於他站直身子,在所有人目光注視下,慢慢地彎下身子,在周正的額頭,淡淡地,留下最後一個輕柔的吻。
他的嘴唇貼著周正的面板,是久違的肌膚相親,想著一刻想了多久?可為什麼夢想實現的時候,整個世界卻要結束?蔣捷不敢移動,他覺得只要自己一離開,永生再親不上這寬闊額頭,永生不能。周正,永生是多遠?我要一個人,走多遠?直到感到身後江山抱住了自己,在耳邊低聲說:
“別這樣,蔣捷,到時間了。”
幾乎全仗著江山拉扯的力,蔣捷勉強起身,還沒完全站直,喉頭一陣難以抑制的腥鹹,在意識過來以前,一口血已經噴了出去,正灑上週正的雙手,指環在血色之下,不知道為什麼幽幽閃了下,象極了某人離去時不捨的眼神。
“再見。我的愛人。”
54
江山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片荒原,枯萎著延伸到湖邊。那裡,蔣捷騎坐在馬背上,寒風凜冽,後背卻挺得筆直,象個真正的騎士。江山和沈兵騎馬的技術都是周正教的,可週正說,他們兩個都不如蔣捷有靈性,蔣捷是真的一教就會,而且立刻就能騎得像模像樣。當年的小馬駒“小捷”已經快三歲,長成一匹矯健威風的純血馬,完全繼承了父系家族的大將之風,只在阿靈頓賽馬場跑過一次,就拿到第二的好成績,和當時的冠軍只差了半個馬身。那是伊州本地培養的賽馬獲得的,最高的名次。江山至今還記得那天在賭馬臺的貴賓席,在“小捷”衝過終點的瞬間,周正站起身,目不轉睛,若有所思地鼓掌,低聲說了句:“好樣兒的,寶貝兒!”。緊挨他坐著的江山沒有錯過在他說“寶貝兒”一刻,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的柔情。正哥,你若看見此刻的蔣捷,又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火化的第二天,殯儀館派專人將周正的骨灰送到北郊的別墅。蔣捷手捧著青瓷罐子,輕輕搖了搖。江山以為他是在找指環:
“殯儀館有規定,身上不能帶貴重物品,那指環給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