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掃過來,我趕快噤聲,他還是看著我,我想我就是笑了一下,聲音又不大,幹嘛這麼看我。就聽他大聲對我說:“唐醫生,趕快把遙控器拿來!”
我呆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我哪有遙控器,我向采采求助。采采最機靈了,她看了一眼意博,意博也在向她使眼色,他眉頭一緊一緊地顯然沒有了剛才的嚴肅。孟采采馬上拿起大爺床頭櫃子上的手機,小步走上前,把手機塞在大爺手裡:“爺爺,遙控器給您。”大爺握著“遙控器”,安心地躺下來,意博託著他的身體慢慢地把他放倒,拿起聽診器放到爺爺胸口上仔細聽著,爺爺也就閉上眼睛安詳地任意博檢查。
意博把聽診頭按在大爺左鎖骨中線上,用另一隻手摘下聽診器耳塞,示意我們過去聽一聽:“來聽一下,是什麼雜音。”我和采采依次聽完,意博抿著嘴,微微笑著,挑了下眉毛,眼神看向我,等我解答他的問題。
我支支吾吾:“好像是二尖瓣雜音。”
“二尖瓣什麼期的雜音呢?”意博把聽診器收進口袋。
“二尖瓣收縮期雜音。”采采搶先一步答道。
意博繼續追著不放:“二尖瓣收縮期雜音一般見於什麼病呢?”
“二尖瓣狹窄!”我不能甘拜下風啊。
意博還是抿著嘴,微笑著,眼睛又彎成了他那特有的和諧的弧度,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他就那麼微笑著看著我,我心裡便開始敲鼓,莫非是說錯了?
“小唐,你並不是如傳說中那麼差勁啊,凡事就怕認真,你說是不?”意博慢悠悠地輕輕地對我說,臉上的細紋愈加深刻。
我能感覺到我的臉騰地燒了起來,一時半會喜怒參半,等我反應過來準備咆哮時,意博和孟采采已經走開好久了。
凡事就怕認真,他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話的人。
那時候還小,放學回家總是能看到桌子上整齊擺放著一盤象棋,爺爺正襟危坐,等我出第一步:“能贏了我,就讓你吃飯。”爺爺是象棋高手,曾經在諸多大賽中奪魁。凡是有點手藝,作為長輩,總是不甘心肚子裡的貨失傳,所以我每天必須餓著肚子跟爺爺對弈。
奶奶自然不忍心我餓肚子,她就過來數落爺爺。當然,爺爺並不會讓他們寶貝孫子真的餓一晚上,每每大局已定,我的慘局已現時,爺爺就會拉起我:“走走走,吃飯吃飯,餓死老爺子了。”飯桌上,他總是語重心長:“棋譜必須要勤看,多研究,凡事怕認真啊,下棋做人都一樣。”
現在再回憶起這句話,心裡酸澀得無以復加。爺爺走了幾年了,家裡的棋盤也被擱置了起來,現在已無人試棋。
“這下棋和做人一樣啊,就怕認真。”我定定地站在原地,身邊白衣來來回回走著,輸液器掛了滿滿一排。多麼忙碌的週二上午啊,護士醫生們都在認認真真做事;病人們睜著渴求康復的雙眼,他們那麼努力地呼吸,安靜地配合,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能夠再一次認真的活著。
我突然間覺得一股深深的自責在心中翻騰,我自以為“沒有傳說中的差勁”,可以說還經常有一點小小的得意,雖然這得意源自哪裡,我也道不明。我一向反感醫院,腐朽、偏枯,還有死亡的憂恐,這一切都給我極大的壓迫感。如同其他所有的青年人一樣,我也渴望奔放的青春,渴望“說走就走的旅行”,渴望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但這都是夢,一個用時光去贖的虛無。
但是今天有人再次說出了“凡事啊就怕認真”,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已渾渾噩噩地揮霍了五年光陰。
等我再次進入醫生辦公室時,意博已經指導著采采開醫囑了:“3床的胺碘酮還不能停,再開一組吧,這樣開,點…”他站在采采身後,身子稍稍下彎,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指著電腦螢幕。我看著他清瘦的身材和細長的雙腿,一時間對這個協和的博士產生了畏懼。一個輕易就能讀懂別人心思,並且用隻言片語便能撼動別人心靈的人,定不是俗輩凡醫。
醫囑開完後,采采打算給意博讓座,二位站起來時發現了我的存在。孟采采做錯事般挪到我身邊輕輕撞了我一下,小聲嘀咕:“唐唐啊,真的不是我告的密,意博問我咱們的成績怎麼樣,我才不小心多說了幾句,你可別往心裡去啊。”她不好意思地撅著嘴,低著頭。我強裝無所謂:“嗨,這有啥,成績又不能代表一切。“說完我就假裝去看病例了,剩采采一人在原地自責。
我隨便找出一本病例,隨手翻著,心不在焉。
“凡事啊就怕認真。”這句影響我半生的話不停地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