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飛機起飛時,天空又再次下起雨來。雨點打在雙層玻璃的舷窗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赤臘角的山峰和海面都被蒙在灰色的雨幕後面。飛機在震動中攀升,窗外的雨滴被拉扯出細長的水跡,而後飛機穿破雲層,在高速的氣流和明亮的陽光中,雨珠很快便蒸發消逝了。
一抵達紐約,就是日夜不停地連軸運轉。這也令安迪得以暫時擱置腦中的思緒,專心將注意力集中到蕭錦良的病情上去。
蕭錦良住在醫院,術前暫時不需要陪護,因而安迪在醫院附近短租了一間酒店式公寓。左安迪一到北美就通知了母親,趁著蕭錦良手術之前自己還有些時間,抽空與她約了見面。左母早年移民加國,一方面是她孃家有親人已移民過去,另一方面也是貪圖清靜。誰也想不到早年那樣緋聞等身的人現在也會歸於平淡,左安迪近年來見到已逾半百的母親,只覺得對方是氣色越來越好了。看得出,那是平靜帶來的安穩。
母親從加拿大過來,看望安迪之後還要順路拜訪幾位在附近城市定居的朋友。她交遊廣闊,天南海北總不乏朋友。左安迪光是聽母親講述自上次分別後的見聞,就花去個半鐘頭。
輪到安迪說話時,他談到的多是公事,不然就是喬正邦的一些趣事,也有些關於蕭錦良,還有顧嘉樂的訊息,甚至周文生他都對母親提及了,唯獨略去了宋家源。
他們母子的關係好像朋友,多年相依為命的經歷,讓他們在許多事上都不會互相隱瞞。左安迪當年對著母親出櫃都沒有遭遇太大阻礙,在這個問題上,他的母親的確是十分開明的好家長。
“安迪,過兩年,媽想回香港住。”左母慢條斯理地品一口茶,對兒子說道。
“怎麼突然下這個決定?不是說香港太吵,北美悠閒?再說,你在這邊的朋友怎麼辦?”
左母笑一笑,似是安迪的反應在她預料之中:“剛好我們社群的幾對港人移民都要辦回流,大家當初趕97潮過來,待了十幾年,悶都悶死了。現在第三代都在香港出生,都想回去帶孩子玩呢。”
左安迪一臉尷尬:“我可沒有孩子給你玩的。”
左母不以為意,輕笑道:“我也想回去陪陪你爸。”
她見安迪愕然,就接下去道:“這裡是好,環境清新,鄰居也都很善意,沒有狗仔天天追在後頭,也不用擔心忽然在報檔上看見那些無中生有的八卦。我待了幾年,就幾乎忘了在香港的日子是怎麼過。你知道麼,這裡的馬路到了夜裡安靜得很,晚上除了街燈就沒有別的燈光。蘭桂坊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也就是在唐人街還能看到一些影子。但也是完全不同的,總不是香港的味道——我快忘記香港的樣子了。”
“不是半年前才回去過?”
“大概是老了吧。”左母搖搖頭,“一天見不到,就不記得了。前幾天我去唐人街買了幾張明信片,就是香港隨處可見的夜景照片。看著上面的大樓,竟都快叫不出名字了。恐怕現在的香港,再過幾年就全不認得了。”
“不會的,這也太誇張了。香港這幾年哪有變化,維港兩岸早就沒有地皮起新樓了,現在的大廈不都還是十年前的那批。”
“有的,有變化的。”左母固執道,“只是你身在其中,不覺得罷了。我總覺得,待在這裡,那些過去的記憶啊經歷啊,不知不覺地就都被慢慢洗掉了。去年回去的時候,見到我跟你爸拍拖時去過的糖水鋪已經歇業,還有你爸當年的工廠,舊地皮已經翻蓋了一座商場……”
左安迪聽她說得神傷,不禁叫了一聲:“媽……”
“安迪,這裡什麼都好。就是你父親不在這裡啊。”左母難得露出一絲寂寞的神色來。
她過去從來都是風風火火,充實精彩,好像忙碌的生活沒給她留下過一絲懷舊的空閒來。但是移居海外後,寂寞終究在生活的縫隙裡滲透進來,有一條填不滿的裂縫在歲月的敲打中越變越鮮明。
左安迪有些驚訝,他以為母親也是如蕭錦良那樣不喜回頭的人,但近來接二連三地聽到這樣的感慨,令他也一時有些恍惚,更不禁擔憂起來:“媽,為什麼突然這樣想?難道你身體查出什麼不妥?要真的有什麼問題,千萬不要瞞我。”
“傻瓜。”母親笑他,“哪有什麼問題,有問題我一定第一個跑來找你哭訴。我只有你這一個親生骨肉,我要對我負責,我絕不會客氣的!我啊……就是見到別人少來夫妻老來伴,自己覺得孤獨而已。這有什麼奇怪嗎?”
左安迪沉默了一下,道:“爸已經走了許多年,其實……你也可以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