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一愣,阿浩已經又背過身去,解下一個麻袋。
天羽摸了摸頭上,是個安全帽。
幾個民工走來跟阿浩打招呼:“換班了!還不下工啊浩子?”阿浩答應著:“快了。”
民工們好奇地打量著衣著體面光鮮,卻歪歪斜斜戴著一頂舊安全帽的天羽。
“朋友啊?”
“恩。”
幾個民工眼尖地掃過天羽手腕上的名牌表,腳底下的皮鞋,羨慕又奇怪的表情,看了看兩人,走了。
這裡兩人都沒出聲,天羽覺得自己的表情有點怪。
“……到我車上去。”
阿浩攪著石子,拌入黃沙。
“我還有活。”
“行。我不怕你躲。”
天羽去了工棚,問那些工人,知道阿浩不跟他們一起住工棚,單獨在工地外面一排棚戶區裡住著一間小平房。天羽給了一個民工錢讓他帶路,到了一戶低矮的平房。民工拿了錢走了,天羽發現門竟然沒鎖,只用一條鏈子虛扣著。他開啟鏈子推門進去,看著這大約10平方米的黑暗小屋,知道的確是沒有鎖門的必要。
四周的牆上糊著報紙,牆邊一張板床。不知被什麼燻得漆黑的屋頂,掛著一盞老式的日光燈。天羽摸到了開關,開啟,燈卻不亮,最後還是在床頭找到一個檯燈,開啟了。
天羽把手裡的安全帽擱在一邊,就坐在床上等著。
天黑了,一個人滿身髒汙地推門進來。看到天羽,頓了頓,轉過身,把手裡的安全帽掛在門後。
阿浩擼了擼滿是灰塵的亂糟糟的頭髮,背對著天羽,沉默地脫掉外面那件髒汙的工服,露出裡面黑色的背心。他把工服浸在盆裡,打了水開始洗頭,洗臉。
他沉默地做著這一切,彷彿屋子裡沒別人。天羽冷眼看著他把頭洗完了,轉過身,拎著盆進了後面的院子,脫了背心,舉起冷水從頭上淋頭澆下。然後拿毛巾擦了擦身體,溼著褲子走回屋裡,翻出一件乾淨的背心和運動褲,換上。
天羽在燈光下打量阿浩的臉。他的心忽然抽了一下。自己也說不清那瞬間的痛感。
阿浩瘦了。原本刀削斧鑿般的下顎顯得非常消瘦。臉頰在陰影裡凹陷著。
天羽想起了幾個月前,他不停地請阿浩吃飯,一點一點地把那凹進去的臉頰補平了。他還笑話過他,說他是小豬,小笨豬。當時阿浩好笑又無奈地看著他,眼神裡透著沒有防備的親近,溫柔……
阿浩忽然開口。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我就特地來看看,你現在什麼樣。”
阿浩坐在了床上,檯燈昏黃的光照著他赤裸的胳膊。
“你現在看到了。回去吧。”
天羽不說話,沉默片刻。
“你說實話,為什麼幹這個。”
阿浩不回答。
“你別跟我說是因為我。我沒逼你那麼狠!你要不是有原因,你就是存心向我示威。——你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阿浩停了一會兒。
“錢多。每天結。”
“別拿錢說事,日結的工地拿錢少一半!周小舟呢,看你落魄了,走人了?”
阿浩沒做聲,天羽也沒再問。周小舟那樣的男孩,天羽見得太多了,嬌氣,現實,沒錢想供著他們,那是不可能的事。
天羽的眼光轉過去,停住。他看見了阿浩胳膊上布著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一塊疤,不知被什麼劃拉過,一道黑色蜿蜒的傷口,布在阿浩原本光潔的面板上,醜陋而醒目。
天羽不說話,瞪著,然後走過去,坐在了阿浩旁邊。他抓住阿浩的胳膊湊向燈光,碰觸到阿浩時,阿浩往後避,天羽抓著,手上帶著勁,硬是將那些傷口拉到燈光底下。
阿浩不等天羽看清,把胳膊抽開來。天羽扭過他的臉。
他仔細看著這張消瘦疲倦的臉上有沒有傷疤,細細掃過每一處,眉毛,眼睛,直挺的鼻樑,上薄下豐的嘴唇,消瘦的下巴。還好,沒有什麼傷痕破環了這張臉。天羽一鬆,忽然瞥見阿浩額頭上溼漉漉的額髮下面,有一道印子,斜斜地劃過,被頭髮遮住了。
天羽用力抹開阿浩額前的頭髮,去看那道傷口,阿浩避開了臉,把天羽的手擋開了。
天羽鬆開手,從身上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點上。他抽了一會兒煙,很久不說話。
然後,他一字一句地:
“你說一聲錯了。我讓你回來。”